老王扛着竹篓刚转过御花园的月洞门,后颈的粗布衣领就被一股蛮力攥紧。他像只被拎起的鸡,双脚离地的瞬间,竹篓里的花肥 “哗啦” 倾泻而出,黑色的腐殖土混着碎木屑,在汉白玉门柱下堆成小小的土丘。那个藏在最底层的麻袋,裹着神秘木盒的麻袋,正从倾斜的篓底滑出来,在青石板上撞出沉闷的声响。
“鬼鬼祟祟的老东西,背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尖细的嗓音像淬了冰,张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老王的皮肉里。这个东宫侍卫腰里别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早上见你往禁苑跑,现在又扛着这破篓子瞎晃,是不是在给什么人传信?”
老王的脸被按在冰凉的门柱上,鼻尖蹭过柱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石质的坚硬硌得他眉骨生疼。“没…… 没什么……” 他的舌头打了结,牙齿咬到了嘴角,血腥味混着花肥的腐气在口腔里弥漫,“就是些…… 些给媚娘娘娘花圃的肥土……”
“肥土?” 张三嗤笑一声,靴尖挑起那个麻袋。麻袋口的麻绳松了,露出个黑褐色的角 —— 那是胡椒木盒的边缘,带着独特的辛辣纹路。他猛地拽开麻袋,木盒 “啪” 地坠在地上,盒盖弹开,五片深绿的胡椒叶打着旋飘落,像五只折翼的蝶。
“这是啥?” 张三捏起片叶子对着阳光照,叶片上的绒毛在光线下看得清清楚楚,边缘的锯齿还带着干燥的脆感。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玩意儿能值什么钱,“就这破叶子? 值得你藏得这么严实?”
小李子从假山后踱出来时,宝蓝色的绸缎褂子扫过丛丛月季。他刚在东宫领了赏,腰间的玉佩是新得的和田玉,走路时晃悠得格外显眼。“吵什么呢?” 他懒洋洋地踢开脚边的木盒,目光落在那几片叶子上,突然笑出声来,“我说老王头,你是不是被李杰那穷酸洗脑了? 拿这破叶子当宝贝,还想送给武媚娘?”
他的云头靴碾过叶片,清脆的 “沙沙” 声像在碾碎什么珍贵的东西。“李杰也真是可怜,想巴结娘娘,却连像样的礼都拿不出,就凭这几片破叶?” 小李子弯腰捡起木盒,手指摩挲着盖面的叶脉纹路,那纹路硌得他掌心发痒,“雕得倒挺像回事,可惜啊,再好的手艺,裹着堆烂叶子也成不了宝贝。”
“你不能动!” 老王突然从地上弹起来,像头被逼到绝境的老黄牛,死死抱住小李子的腿。花肥糊了他满脸,泥土顺着皱纹往下淌,混着嘴角的血,在小李子雪白的裤面上画出狰狞的红痕,“那是给媚娘娘娘的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碰!”
“反了你了!” 小李子抬脚就往老王胸口踹,靴底的云纹在老人枯瘦的胸膛上印出浅痕。老王闷哼一声,却抱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小李子的皮肉里。“放开! 快放开!” 小李子急得直跺脚,张三等人围上来,拳头像雨点般砸在老王背上,可这老头像块生了根的石头,任你怎么打,就是不肯松手。
“放开那盒子! 那是娘娘要的东西!” 老王的嘶吼声在回廊里回荡,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他的后背已经被打得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可只要想到李杰叮嘱的 “务必送到”,想到禁苑里那些等着结果的胡椒苗,他就觉得有股蛮力撑着自己 —— 死也不能让这伙人毁了大人的心血!
争执声惊动了不远处的长孙无忌。老宰相正带着幕僚巡查御花园的新植花木,青灰色的官袍下摆扫过沾露的草叶,手里的玉如意随着脚步轻轻敲击掌心。“何人在此喧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威严,让扭打的众人瞬间停了手。
小李子见是长孙无忌,脸上的嚣张立刻换成谄媚的笑,膝盖都快弯到地上:“长孙大人! 您可来了! 这老东西偷了东宫的花肥,还藏了些破烂叶子,小的正替您教训他呢!” 他偷偷踹了老王一脚,想把木盒往袖里塞,却被长孙无忌的幕僚拦住 —— 那幕僚的手像铁钳,捏得他手腕生疼。
“拿来。” 长孙无忌的目光落在木盒上,那目光像淬了冰,让小李子不敢违抗。他不情不愿地递过木盒,手指还在盒盖上留恋地蹭了蹭 —— 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说不定能在太子面前邀个功。
长孙无忌的指尖抚过盒盖的叶脉纹路时,突然顿住了。这不是寻常工匠能刻出的纹路! 每一道沟痕都精准地沿着胡椒叶的自然脉络,连最细微的分叉都清晰可辨,甚至连虫蛀的小缺口都被巧妙地融入图案 —— 这绝不是普通木匠的手艺,更像是…… 懂植物的人亲手雕琢的。
“大人您看。” 幕僚用银簪挑起片落在地上的叶子,动作轻得像拈起一片羽毛,“边缘有锯齿,背面有绒毛,气味带着辛辣,像是……”
“像是西域来的胡椒叶。” 长孙无忌接过叶子,凑近鼻尖轻嗅。淡淡的辛辣气混着木质的清香钻进鼻腔,与他前年从西域商人那里得到的胡椒干气味相似,却多了股生涩的草木气 —— 显然是刚阴干不久的新叶。他的眉头拧成个疙瘩,玉如意在掌心转得飞快:“李杰在禁苑种胡椒,老夫知道。可他把这叶子送给武媚娘,是什么意思?”
小李子在旁煽风点火,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大人您想啊,武才人最近总往御花园的苦楝林跑,李杰又在禁苑捣鼓那些苗,这俩人凑到一块儿……” 他故意停顿,眼角瞟着长孙无忌的脸色,“保不齐是想借着这稀罕叶子搭个线,在陛下面前讨个好呢。”
“闭嘴!” 长孙无忌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锥,刺得小李子瞬间噤声。老宰相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武媚娘在后宫隐忍多年,从不多言多语,如今突然与一个罪臣扯上关系,绝不止 “讨个好” 那么简单。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胡椒叶的辛辣气里,竟隐隐透着苦楝叶的涩味 —— 这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像极了某种隐秘的信号。
“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长孙无忌将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对幕僚使了个眼色,“这东西,老夫要呈给陛下,让陛下定夺。” 他瞥了眼瘫在地上的老王,那老头正用袖口擦拭叶片上的泥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的倔强像根刺,扎得他很不舒服。
小李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幕僚推到一边:“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回话,你不去伺候,在这儿磨蹭什么?” 幕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李子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嘴角撇了撇 ——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想把这功劳独吞,没门! 他冲张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悄悄跟了上去。
长孙无忌的轿子刚走到文华殿角,就被两个青绿色宫装的侍女拦住。为首的侍女捧着描金漆盘,盘里的白绫上放着块双鱼玉佩,玉质温润,正是武媚娘常戴的那块。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鬓边插着支苦楝花银簪,花瓣上的纹路雕刻得栩栩如生。
“长孙大人留步。” 侍女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她福身行礼时,裙摆扫过台阶,露出绣着苦楝花纹的鞋尖:“我家娘娘说,您手里的木盒,是她托李大人寻的偏方药材,专治偏头痛的,劳烦大人还回。”
长孙无忌掀起轿帘,目光落在侍女脸上。这张脸很陌生,却有着与武媚娘相似的眼神 —— 看似温顺,眼底却藏着锋芒。他几乎能想象到,武媚娘此刻正坐在某座凉亭里,指尖捻着佛珠,平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偏方药材?” 长孙无忌掂了掂木盒,声音里带着审视,“本宫倒不知道,胡椒叶还能治偏头痛。”
“是与苦楝花同煮的方子。” 侍女从袖中取出张麻纸,上面用朱砂画着药材图谱,胡椒叶与苦楝花的位置被圈了红圈,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字迹娟秀,正是武媚娘的笔迹,“娘娘说,前几日在太极殿见李大人懂得些农桑药理,便托他寻些新鲜叶片试试。没想到惊动了大人,实在过意不去。”
幕僚凑近长孙无忌耳边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这武才人最近圣眷正浓,陛下昨日还赏了她西域的香膏。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与她结怨。再说……” 他眼角的余光扫向远处的东宫方向,“太子那边的人还在盯着,咱们若是执意把这叶子呈给陛下,反倒显得咱们小题大做了。”
长孙无忌的玉如意在掌心磕出轻响,清脆的声音里藏着权衡。他当然知道小李子的人就在附近,也明白武媚娘敢让侍女拦轿,必然是有恃无恐 —— 说不定这背后,本就有陛下默许的影子。他在官场多年,最懂 “见好就收” 的道理。
“既然是娘娘的药材,那本宫就不多管闲事了。” 长孙无忌示意幕僚把木盒递给侍女,目光却在她接过木盒的瞬间,看到了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 —— 那绳结的打法,竟与木盒上的活结一模一样,都是三绕两扣的 “同心结”,这是宫里极少有人会的结法。
侍女接过木盒,屈膝行礼时,鬓边的苦楝花簪轻轻晃动:“多谢大人通融。娘娘说,改日定当亲自登门道谢。” 她转身的刹那,裙裾扫过台阶上的青苔,留下淡淡的苦香,像在无声地宣告这场较量的胜负。
长孙无忌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突然冷笑一声:“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对幕僚道,“让人盯紧禁苑的胡椒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举一动都要报给老夫。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武才人的动向,也一并盯着。”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李杰的胡椒叶,武媚娘的苦楝花,李承乾的眼线,像无数条缠绕的藤,在这御花园的阴影里悄然生长,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蔓延。老宰相摸了摸腰间的玉带,突然觉得这大唐的天,怕是要变了。
假山后的阴影里,小李子气得拳头捏得咯咯响,指节泛白。张三凑过来,递上块帕子:“殿下,消消气,那老狐狸就是想抢功,咱们……”
“抢功?” 小李子猛地甩开帕子,帕子飘落在月季花丛里,“他长孙无忌想拿这事儿做文章,没门!” 他压低声音,眼神阴鸷,“去,给王德传个信,让他想办法弄清楚,那破叶子到底有啥用! 武媚娘要它干啥! 李杰又为啥偏偏送这个! 我就不信,这俩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张扭曲的网。他没看到,不远处的牡丹花丛里,一片苦楝花瓣正缓缓飘落,轻轻盖住了他方才踩碎的胡椒叶残渣 —— 那是老王拼死护住的叶片,带着禁苑的泥土气,也带着某种隐秘的希望。
老王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往御花园深处走,后背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抽冷气。可他的手始终攥得紧紧的,掌心里是几片捡回来的胡椒叶,虽然有些破损,却还带着淡淡的辛辣香。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叶子。这是禁苑的希望,是李杰能不能留在长安的关键,是…… 大唐或许会不一样的开始。只要能送到娘娘手里,挨再多打都值。
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宫墙的钟声,浑厚而悠长。长孙无忌的轿子重新抬起,玉如意敲击掌心的声音在寂静的御花园里格外清晰。老宰相望着天边的流云,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 这场由几片胡椒叶引发的风波,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必须在这场博弈中,为长孙家,也为这大唐的未来,找到最稳妥的落子点。
远处的苦楝林里,武媚娘的侍女正快步穿行,怀里的木盒被紧紧护着,像揣着团火。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几片叶子,这是主子递给李杰的橄榄枝,也是投向东宫的第一颗石子。风掠过树梢,苦楝花簌簌飘落,落在她的肩头,带着清苦的香气,像极了这条注定不会平坦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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