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坊市的飞檐翘角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西市旁的 “张记犁行” 却一反常态,平日里喧嚣到深夜的店铺此刻静悄悄的,门前那盏画着 “张记” 二字的走马灯早已熄灭,唯有后门虚掩着,一道昏黄的烛火从门缝里挤出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一只窥视着黑夜的独眼。
后院的正房里,烛火彻夜未熄。三支手臂粗的牛油烛在黄铜烛台上跳跃,烛芯偶尔爆出火星,将墙壁上挂着的 “财源广进” 匾额照得忽明忽暗。那匾额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边缘的金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色,像凝固的血。张万贯背着手站在窗前,身上那件蜀锦长袍绣着暗纹的牡丹,被烛火映出流动的光泽,可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堆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却拧成了一团,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连眼角的肥肉都在微微抽搐。
他身后的八仙桌上,摆满了残羹冷炙。一盘酱肘子只剩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骨头上还沾着几点暗红的酱汁;旁边的银酒壶倒在桌上,紫红色的葡萄美酒顺着桌沿往下滴,在青砖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极了溅落的血滴。洛阳来的李掌柜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眼神却不安地瞟着张万贯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烛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砰!” 张万贯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空瓷碗被震得跳起来半尺高,又重重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李掌柜手里的玉扳指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抖动着,唾沫星子随着话语像雨点般溅到李掌柜脸上:“那贞观犁要是在关中铺开,咱们的直辕犁就成烧火棍了!你以为洛阳的农户就会一直守着老犁?用不了半年,他们就得哭着喊着要新犁,到时候咱们手里堆成山的货,只能当废铁论斤卖!”
李掌柜连忙掏出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心里暗骂这胖子没规矩,脸上却堆起讨好的笑容,像朵盛开的菊花:“张掌柜息怒,息怒。这事…… 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应对不是?那李杰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刚到长安没几天,未必能斗得过咱们这些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
“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 张万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那顶镶嵌着鸽血红玛瑙的帽子被抓得歪到一边,露出油腻的发髻,“司农寺那帮官老爷现在把他当宝贝疙瘩,听说陛下都亲自朱批要推广了。咱们去找官府说理?怕是连衙门的门槛都踏不进去!” 他快步走到墙角的梨花木柜子前,那柜子上了三道沉重的铜锁,他掏出钥匙,“哗啦啦” 一阵响,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锦盒,“哗啦” 一声倒在桌上。
黄澄澄的金条、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滚落出来,在烛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晃得人眼睛生疼。金条有大有小,大的足有十两重,小的也有五两;银票面额从一千贯到五千贯不等,票面盖着长安最大的钱庄 “汇通号” 的朱印,每一张都能随时兑换成现银。张万贯拿起一张面额五千贯的银票,在李掌柜眼前晃了晃,那银票的纸质光滑,墨色鲜亮:“这是十万贯,一半用来打点御史台的大人,让他们给陛下递折子,就说这新犁耗费铁料,恐动摇国本,还说李杰勾结西域,用的是不祥之铁;另一半雇些地痞流氓,在市井里散布谣言,把新犁说得一文不值,务必把它的名声彻底搞臭!”
李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他猛地探过身,伸手拿起一根五两重的金条,用牙狠狠咬了咬,清晰的牙印立刻留在上面,带着金属的凉意。这一根金条,抵得上他洛阳那家铺子半个月的进项,足够在洛阳买上三亩上好的水田。可他转念一想,又心疼起来,眉头皱得像个老核桃:“张掌柜,这钱…… 这钱够在关中买上千亩良田了,还能盖上几十间大瓦房。就为了对付一个新犁,值得吗?万一…… 万一钱花了,事没办成,那可就……”
“值得?” 张万贯冷笑一声,拿起那根金条,“啪” 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懂什么?这十万贯砸进去,才能保住咱们的万贯家财!你算算,咱们两家在关中、洛阳的犁行加起来有多少?二十三家!库房里的直辕犁堆得像山一样,少说也有上万具!要是卖不出去,别说千亩良田,到时候连你我身上这件衣裳都得当掉!” 他指着李掌柜身上那件貂皮大衣,“你这件貂皮,怕是也得换成粗麻布!”
李掌柜摸了摸身上的貂皮大衣,那皮毛光滑柔软,是去年花了三百贯从胡商手里买来的,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一紧。
张万贯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紫毫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在一张上好的麻纸上飞快地写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李掌柜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新犁用的是突厥走私的镔铁,里面掺了西域妖法炼出的‘化铁水’,看着结实,用不了三年就会烂成一摊泥。用了这犁的人家,不仅会误了农时,还会招来天灾人祸,断子绝孙……”
“这…… 这也太离谱了吧?” 李掌柜看得直咋舌,舌头都有些打结,“谁会信这种鬼话?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怎么不信?” 张万贯放下笔,得意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老百姓就信这些!你忘了前几年长安流传‘吃茄子会生疮’,结果满街的茄子都烂在地里,菜农们哭都找不到地方?还有前年说‘穿红色会招邪’,连新娘都不敢穿红嫁衣了!只要咱们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再找些托儿在茶馆、酒肆、市集里起哄,添油加醋地说些‘亲眼所见’的例子,不出半个月,保管没人敢买新犁!到时候,他们还得乖乖来买咱们的直辕犁!”
他把写好的底稿仔细折起来,递给旁边侍立的管家。那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底稿时动作麻利,躬身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像猫,连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都听不见。
李掌柜看着桌上的金条和银票,心里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了。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拿起三张五千贯的银票揣进怀里,又抓起两根五两重的金条塞进袖袋,拍了拍张万贯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张掌柜果然高见!洛阳那边我来安排,保证把谣言传得比风还快,让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三教九流,都知道这新犁是个不祥之物!不过…… 御史台那边,你可得找对人,别花了冤枉钱,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放心!” 张万贯拿起一根十两重的金条塞给李掌柜,金条沉甸甸的,差点把李掌柜的袖子坠下来,“我已经托人联系上了御史中丞的小舅子,那人姓王,是个出了名的见钱眼开的主儿。上次吏部侍郎想给他姐夫递个话,都花了八千贯呢!只要银子到位,保准让他在御史台掀起风浪,让李杰吃不了兜着走!”
烛火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两只丑陋的野兽,随着烛火晃动而扭曲变形。张万贯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金条和银票重新锁回柜子里,里面的金银明显少了大半,可他脸上却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杰狼狈不堪的样子。李掌柜揣着金条和银票,脚步轻快地从后门离开,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迅速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了。
后院的烛火依旧亮着,张万贯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改良坊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他的眼神阴鸷,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要么是贞观犁把他们这些旧犁商彻底挤垮,要么是他们把李杰踩在脚下,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他轻轻抚摸着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那刺扎得手心生疼,可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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