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巷的夜色总带着股皂荚的清苦,混着工坊里飘来的硫磺气息,在石板路上漫延。工坊顶楼的窗棂是镂空的花格,漏进几缕月光,像银线般在案几上投下参差的木影,影影绰绰间,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暗处窥视。李杰刚核对完新出的香皂账目,账册是用宣纸装订的,每页都盖着他的小印,墨迹还带着松木墨条的清香,笔尖的余墨在砚台里晕开,像朵墨色的花。
就见老王佝偻着腰走上楼来,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些,走路时膝盖发僵,每上一级台阶都要停顿片刻。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锦盒,锦盒是蜀锦做的,上面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边角处还沾着点夜露的湿气,摸上去冰凉。
“大人,宫里来的人送的,说是武娘娘亲封的。” 老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喉结在松弛的皮肉下滚动,像吞了个鹌鹑蛋。他把锦盒放在案上,动作轻得像放片羽毛,盒底与桌面碰撞发出 “嗒” 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李杰指尖在锦盒上顿了顿,盒面的丝线蹭过皮肤,带着冰凉的滑腻。蜀锦的纹路里还藏着淡淡的龙涎香,是宫里特有的味道。他知道武媚娘的手段,这女人递出来的东西,从来都裹着蜜糖似的钩子。去年送他那盆胡椒苗,叶片上还沾着岭南的红土,不就引着他一步步造出了香皂,成了长安城里的新鲜玩意儿?他解开盒上的金丝结,结打得是 “同心扣”,得顺着纹路才能拆开,稍一用力就会扯断丝线 —— 这是宫里传递密信的规矩,拆信人得有足够的耐心,急脾气的人根本打不开。
盒里铺着层雪梨纸,纸薄如蝉翼,透着月光能看见下面的黄麻纸。黄麻纸色发黄,纤维粗得能看见纹路,是宫闱司特制的,用黄柏水浸过,虫蛀不烂,上面盖着个小小的 “宫” 字朱印,印泥是朱砂调的,遇水不化。展开来看,密密麻麻的小楷挤在纸上,字小得像蚂蚁,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洇开了,显然是急着写就的,记录着东宫侍卫的排班表,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五,每个时辰谁当值、谁巡逻、谁守库房,连换班时交接的暗号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纸里掺了麻筋。” 李杰用指甲刮了刮纸面,指尖沾了点细碎的纤维,捻起来对着月光看,能看见半透明的筋络,“寻常纸坊做不出来,浆里得加石灰水,还得用木槌捶打百遍,果然是宫里的东西。” 他取来块镇纸压住纸角,镇纸是用渭河的卵石打磨的,上面还留着水冲刷的凹痕,像天然的花纹,“老王,把我那支狼毫笔拿来,还有朱砂。”
笔是宣州产的狼毫,笔杆是湘妃竹做的,带着淡淡的紫斑,笔锋劲挺,蘸了朱砂在砚台上掭了掭,朱红色在黑夜里泛着妖异的光,像凝固的血。李杰逐行查看排班表,目光像篦子似的梳过每个名字,连旁边标注的身高体态都没放过。大部分侍卫都是轮班值守,白日黑夜穿插着来,初一在卯时当值,初二就换成酉时,唯独一个叫 “赵虎” 的名字,连续三日都被圈在亥时到寅时的格子里 —— 这正是纵火计划最可能实施的时间段,夜深人静,连打更的都懒得多吆喝两声,守卫最容易松懈。
“这个人有问题。” 李杰的笔尖在赵虎的名字上停顿片刻,笔尖的朱砂滴在纸上,晕开个小红点,然后他稳稳地画了个圈,朱砂渗进黄麻纸的纤维里,像滴凝固的血,把 “赵虎” 二字牢牢锁在里面。他把排班表折成四折,折角对齐,不差分毫,塞进贴身的布袋,布袋是用麂皮做的,软乎乎的,里面还装着之前拓印的 “东宫司库” 朱印,两块纸叠在一起,带着松烟墨和朱砂的不同香气。
“去查查这个赵虎。” 李杰对老王说,指尖还沾着朱砂,在案几上轻轻点着,“籍贯、家眷、在东宫当值多久、跟谁走得近,连他爱吃甜口还是咸口都要查清楚,越细越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别让东宫的人察觉,找个在京兆府当差的老相识去问,就说查户籍,最近不是在清剿流民吗,正好做幌子。”
老王应了声 “是”,转身下楼时脚步放得极轻,木楼梯 “吱呀” 的响声被他压到最低,像老鼠在跑。阁楼里只剩下李杰一人,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排班表的红圈上,那圈像只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他忽然想起张小六说过,王老三往禁军大营送过硫磺,用的是粗麻布袋,袋口还系着红绳,而赵虎值守的时间段,正好能接应外面的人 ——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他拿起案上的胡椒籽,捻了一粒放在嘴里,辛辣味瞬间窜上头顶,让他脑子更清醒了。
第二天晌午,日头正毒,晒得坊市的青石板都发烫,去查探的护卫回来了,是个叫刘二的汉子,脸上有块刀疤,是当年在战场上被突厥人砍的,像条蜈蚣趴在颧骨上。他肩上扛着个麻袋,里面装着刚买的萝卜白菜,叶子上还沾着泥,混在市井里毫不起眼。“大人,查着了。” 刘二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发出 “噗” 的一声,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包上还沾着点油星,里面是张揉得皱巴巴的纸,“赵虎是京兆府万年县人,爹娘早死,就一个老娘在乡下住着,听说得了咳血病,一到夜里就咳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家里穷得叮当响,连药钱都凑不齐,上个月还去当铺当了件旧棉袄。”
李杰接过纸,上面是刘二用炭笔写的记录,字迹歪歪扭扭,却很清楚,连赵虎小时候偷过邻居家的鸡都写了:“赵虎,年二十五,三年前进东宫当侍卫,因力气大,能举得动石狮子,被选入宿卫,性子倔得像头驴,同僚想接济他,每次都被他骂回去,说‘老子有手有脚,不花别人的脏钱’,但上个月给他娘抓药,还是跟同乡借了一贯钱,到现在没还。”
“倔性子的人,往往重情义。” 李杰看着 “母亲重病” 四个字,指腹在上面反复摩挲,纸被蹭得发毛,起了层白屑,“尤其是这种把孝道看得比命重的,最容易被拿捏。” 他忽然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像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踪迹,“这倒是个突破口,比撬开王老三的嘴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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