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械坊的密室像一口深埋地下的铁箱,四壁的青石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积攒的硫磺结晶,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荧光。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复杂得令人窒息 —— 硝石的咸涩、硫磺的辛辣、木炭的焦苦,还有皂坊传来的淡淡脂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这里的、充满危险气息的味道。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陶罐,每个罐口都用浸过蜡油的麻布紧紧封住,罐身贴着不同颜色的布条:红布标硝石,黄布标硫磺,黑布标木炭,像一排沉默的哨兵守护着各自的秘密。
李杰站在砖灶前,青色官袍的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 —— 那是上个月调试木炭研磨机时被木刺划伤的。灶膛里的炭火正处于最旺盛的阶段,橘红色的火苗像一群跃动的精灵,舔舐着乌黑的铁锅底部,发出 “噼啪” 的声响,火星偶尔从灶口溅出,落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黑斑。
铁锅里的硝石溶液正处于剧烈沸腾的状态,翻滚的液体泛着银白色的光泽,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这些泡沫不同于寻常沸水的泡沫,它们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破碎时会发出轻微的 “啵” 声,溅起的液滴落在锅沿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白色晶体。李杰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右手握着一把青铜长勺,勺柄上刻着细密的刻度,最小单位精确到半钱。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铁锅边缘 —— 那里正有一缕极淡的白烟缓缓升起,像一条刚睡醒的白蛇,贴着锅沿蜿蜒而上。
这白烟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像一根针般刺中了李杰的神经。他太熟悉这种征兆了,这是硝石溶液浓度超过临界值的信号。按照之前的配方,硝石纯度达到九成时,溶液沸腾的安全阈值应该是在硝石占比 60%,可今天为了测试极限威力,他特意将比例提高到了 65%。
“老张,再加三两硫磺!” 李杰的声音打破了密室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站在他身后的老张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工匠,听到指令后,手抖了一下,连忙从黄布标的陶罐里舀出硫磺粉末。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硫磺黄,每舀一勺都要对着油灯仔细比对勺沿,生怕多放哪怕一丝一毫。
硫磺粉末落入沸腾的硝石溶液中,瞬间激起一阵剧烈的反应。液体表面的泡沫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像被惊扰的蜂群般疯狂翻涌,银白色的液面泛起诡异的黄绿色。那缕白烟骤然变粗,颜色也从淡白转为灰白,带着刺鼻的气味直冲屋顶。
“不好!” 李杰的瞳孔猛地收缩,左手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一个年轻工匠的后领,正要将他拽到身后 ——
“嘭 ——!”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密室里炸开,仿佛天空被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油灯的火苗被猛地压向一侧,随即又疯狂窜起,将所有人的影子扭曲成狰狞的形状。铁锅在瞬间被炸成无数碎片,最大的一块残骸像被无形的手掷出,带着呼啸声撞向对面的石墙,发出 “哐当” 的巨响,碎石和尘土像瀑布般簌簌落下。
滚烫的铁屑形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带着灼人的温度飞溅开来。其中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擦过李杰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痕;另一片较大的碎片嵌进对面的土墙,深深扎入青砖之中,尾部还在微微颤动,周围的砖石被烫得发黑。以铁锅为中心,三尺范围内的地面被炸出一个浅坑,坑底还残留着未完全反应的黑色粉末,散发出刺鼻的硝烟味。
最靠近铁锅的是那个叫狗剩的年轻工匠,他刚满十六岁,是上个月才从皂坊调来的学徒。气浪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掀飞起来。狗剩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墙角的石臼上,发出 “咚” 的闷响。鲜血瞬间从他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处汇成血珠,滴落在草席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哼都没哼一声,双眼紧闭,身体软软地瘫在地上,发髻散开,露出苍白的脖颈。
密室里的工匠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老张第一个跪倒在地,额头 “咚咚” 地撞击着青砖,花白的胡子沾满了尘土,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老天爷息怒!是我们造孽了!这是邪物啊!会索命的!” 他的徒弟们也跟着跪倒一片,有的双手合十祈祷,有的用头撞地,发出此起彼伏的闷响,整个密室仿佛变成了一座混乱的祭坛。
一个年轻的工匠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在硝烟中弥漫开来。他瘫坐在地上,双腿不住地颤抖,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能再做了…… 再做我们都要死……” 另一个负责研磨木炭的工匠则蜷缩在陶罐后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在这片混乱与恐慌中,李杰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他被气浪推得后退了三步,后背重重撞在装木炭的陶罐上,发出 “哗啦” 一声响,幸好陶罐密封严实才没摔碎。他顾不上后背的剧痛,第一时间看向狗剩的方向,确认还有呼吸后,才弯腰捡起一块弯曲的铁碎片。
这块碎片约有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表面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烫得能轻易烙熟鸡蛋。李杰用指尖捏着碎片的边缘,任凭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仿佛要将这痛感刻进骨髓。他走到墙角的案几旁,案几是用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上面摆着一本厚厚的麻纸记录本,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打开记录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既有工整的楷书,也有潦草的批注。李杰拿起一支用松烟墨制成的炭笔,在最新一页迅速写下:“试验编号二七三,硝石比例 65%,超出安全阈值 5%,稳定性崩溃。爆炸威力较上次提升约三成,铁屑飞溅范围扩大至丈许,冲击波可掀翻百斤重物。结论:需降低硝石比例,增加木炭含量以缓冲反应速度。”
他的字迹在颤抖 ——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肾上腺素的激增 —— 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每一个数据都精确无误。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炭笔,转身看向那些还在跪地磕头的工匠们。
“都起来。” 李杰的声音算不上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的脸颊还在流血,混着灰尘形成一道道狰狞的血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这不是邪物,是化学反应。我们在探索未知,失败本就是常事。”
工匠们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化学反应” 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就像听天书一般。老张颤巍巍地说:“大人,可…… 可它会炸死人啊…… 狗剩他……”
“狗剩只是昏过去了,我会救他。” 李杰走到狗剩身边,蹲下身子。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狗剩额前的乱发,查看伤口的情况 ——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及颅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装着用酒精浸泡过的布条和止血草药。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急救包,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用布条按住伤口时,狗剩疼得哼了一声,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李杰松了口气,对还在发愣的老张说:“去打一盆干净的井水来,再把上次提纯的酒精取一小瓶。”
老张愣了愣,下意识地应道:“哎,好。”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听从了 “邪物” 制造者的命令时,已经提着水桶走到了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杰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狗剩,最终还是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李杰一边用酒精给伤口消毒,一边对围过来的工匠们说:“你们看这铁锅碎片,” 他指着嵌在墙上的那块残骸,“它炸得越厉害,说明我们离成功越近。当年鲁班发明锯子,不知伤了多少次手;张衡造地动仪,报废了多少铜料?想要做成前人没做过的事,就得有担风险的勇气。”
工匠们沉默了,他们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李杰的话,但看着他处理伤口时沉稳的动作,听着他话语里的坚定,心里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个尿了裤子的年轻工匠悄悄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神里多了一丝羞愧。
处理好狗剩的伤口,李杰让人把他抬到隔壁的休息室。他走到被炸出的浅坑旁,蹲下身子,用手指捻起一点黑色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硝烟味中还残留着未完全反应的硫磺气息,这让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把这些残留物都收集起来,装在黑布罐里。” 李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还有所有的铁锅碎片,一片都不能落下。明天我们重新计算配比,从 55% 的硝石比例开始试起。”
工匠们虽然依旧面带惧色,但没有人再提出反对。他们默默地拿起工具,开始清理现场,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却多了一份默契。老张提着装满井水的木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李杰正在用炭笔修改着什么,其他工匠则在小心翼翼地收集碎片,阳光从气窗照进来,在弥漫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光柱,仿佛在为这场与未知的较量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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