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串最终定格在交易界面上的盈利数字,像一轮黑色的太阳,灼烧着德弗里斯的视网膜,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从容,在瞬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没见过钱,他收藏的一幅不起眼的画作,价值可能就超过寻常人一生的努力。但眼前的这一切,性质完全不同。
这不是资本的积累,不是商业的博弈,甚至不是金融的掠夺。
这是神迹。
一个活生生的、可以被量化的、由美金堆砌而成的神迹。
他一生都在追求“独一-无二”,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收藏的那些不过是凡尘的瓦砾。而他眼前这个东方青年,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瑰宝,是一座能行走、会呼吸、可以源源不断凭空创造财富的……神矿。
“你……你……”德弗里斯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沙子,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陆寒,眼神里交织着极致的贪婪、无法遏制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阶下囚,而是在面对一个掌握着自己命运的……神明。
陆寒脸上的讥诮弧度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深莫测的平静。他没有乘胜追击,没有提出任何嚣张的要求,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卷走了数十亿美金的豪赌,不过是饭后的一场消遣。
他越是平静,德弗里斯的心就越是狂跳。
“德弗里斯先生,”陆寒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姿态从容得仿佛他才是这座古堡的主人,“神谕,是需要载体的。而一个焦躁、不安、充满疑虑的载体,是无法清晰地接收到上帝旨意的。”
德弗里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陆寒的意思。
这是在提条件了。
只不过,他提条件的方式,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更高级,也更让人无法拒绝。他将自己的需求,包装成了神明对信徒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德弗里斯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旧神”议会成员的尊严,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需要知道,我种下的种子,现在是死是活。”陆寒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墙壁,仿佛能看到万里之外的东方,“瀚海资本,还有……苏沐雪。我需要知道她们现在的一切状况。我的情绪,与她们紧密相连。她们若是不好,我的‘思绪’就会被玷污,神谕,自然也就不再清晰。”
他把一个赤裸裸的要求,说得像一门玄之又玄的哲学。
德弗里斯死死地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
他当然知道瀚海资本,知道苏沐雪。在决定“收藏”陆寒之前,他们调查了他的一切。他甚至知道,瀚海资本现在正面临着来自华尔街和他们“旧神”议会的双重压力,可以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的公司和女人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不是会让他更加焦躁,甚至情绪失控吗?
可如果不告诉他……德弗里斯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串天文数字,心脏猛地一抽。他不敢赌。他不敢赌失去这座“神矿”的任何一丝可能性。
“好。”德弗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可以让你知道她们的状况。但是,是在我的监控之下。”
“可以。”陆寒点了点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另外,我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以及一套独立的‘圣殿’系统。风暴,才刚刚开始。下一波神谕的规模,会比这次更大。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有凡人在一旁窥探。”
他用“凡人”这个词,来形容德弗里斯。
德弗里斯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但奇怪的是,他竟然生不出一丝怒气,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在亲眼见证了那样的“神迹”之后,或许,自己在他面前,真的只是一个凡人。
“可以。”德弗里斯再次点头,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将主导权交出去。
陆寒笑了。他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座冰冷的古堡里,猎物与猎手的身份,已经开始悄然逆转。
……
十四个小时后,纽约,曼哈顿。
一架湾流私人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的私人停机坪。
苏沐雪走出机舱,一股夹杂着海洋咸味和金钱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没有红地毯,没有欢迎仪式。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安静地站在一辆黑色的防弹迈巴赫旁。
“苏小姐,安德烈先生在等您。”男人言简意赅,为她拉开了车门。
车子无声地滑入纽约的车流,窗外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它们像一根根冰冷的、直插天际的钢铁墓碑,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压抑的几何图形。
这里就是华尔街。全球资本的绞肉机。
秃鹫基金的总部,位于世界金融中心大厦的顶层,整整三层。
当电梯门打开,苏沐雪看到的是一个巨大到夸张的开放式办公空间。墙壁上,挂着一尊巨大的、由纯铜打造的秃鹫雕塑,那双冰冷的眼睛,正贪婪地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空气里,没有想象中的喧嚣,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和无数交易终端发出的、代表着财富流动的电子音。这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像一台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冷静、高效,且毫无感情。
“这边请。”
苏沐雪被带到了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浓郁的雪茄味混合着顶级威士忌的醇香扑面而来。
安德烈·科瓦尔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由整块花梨木制成的办公桌后。他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而看起来像个优雅的大学教授。穿着手工定制的格子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温文尔雅的微笑。
但苏沐雪却在他身上,嗅到了比西伯利亚冰原更刺骨的寒意,和比非洲草原上最饥饿的鬣狗更危险的气息。
他的身后,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曼哈顿的繁华,都像是匍匐在他脚下的沙盘模型。
“欢迎来到纽约,苏小姐。”安德烈的声音很有磁性,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希望这趟旅程,没有让你太过疲惫。”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像是在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苏沐雪没有坐,她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人群。
“安德烈先生的办公室,风景很好。”她开口,声音清冷如常。
“我喜欢高处。”安德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因为在高处,你才能看清楚,那些所谓的规则,是多么的脆弱。才能看清楚,那些自以为是的猎人,是怎样变成我的猎物。”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苏沐雪精致的侧脸,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的艺术品。
“比如,你的那位‘先知’。”
苏沐雪的心,猛地一沉。
“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内容,是让你去把我的‘先知’,从那帮老鬼手里抢回来。”苏沐雪转过头,直视着安德烈的眼睛。
“当然。”安德烈笑了,他端起桌上的一杯威士忌,轻轻晃动着,“我的秃鹫们已经闻着味儿飞过去了。但是,苏小姐,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抿了一口酒,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玩味而残忍的光。
“我请你来纽约,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喝咖啡看风景的。你,是抵押品。一件抵押品,就该有抵押品的样子。比如……”
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一个按钮。
他对面墙壁上的一幅油画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亮起,出现的,不是什么商业数据,而是一个监控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奢华而古典的房间。
陆寒正靠在床头,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老管家,正恭敬地为他端上餐盘。
苏沐雪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陆寒……他看起来……毫发无伤?甚至……过得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那帮“旧神”,不是应该在折磨他吗?不是应该用他的安危来威胁瀚海吗?这算什么?
“看起来,你的‘先知’,在那帮欧洲老鬼那里,过得还不错。”安德烈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苏沐雪耳边响起,“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
他顿了顿,将一个平板电脑,推到了苏沐雪面前。
平板上,是一份绝密的交易记录。
一个来源被层层加密的账户,在过去三天,于国际黄金市场,建立了一个价值超过二十亿美金的多头头寸,并且,在金价冲破两千美金的瞬间,精准地……全部平仓。
盈利,超过十亿美金。
苏沐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是看不懂这份交易记录。相反,她看得太懂了。
这种预判,这种手法,这种在最疯狂的顶点、最贪婪的时刻果断离场的狠辣……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陆寒!
他……他不仅没事,他还在……帮那帮绑架他的敌人,赚钱?
苏沐雪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精心构筑的、用来挑拨两大魔王的谎言和陷阱,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得粉碎。
她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钥匙”和“筹码”,不惜以身犯险,独闯龙潭。
可现在,安德烈用事实告诉她:你错了。
你不是什么钥匙,你只是一个被你的男人,亲手送上门的……弃子。
“所以,我亲爱的苏小姐。”安德烈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那温热的气息像毒蛇的信子。
“现在,你这件‘抵押品’,还值多少钱呢?”
ps:当所有的计划都被看穿,所有的底牌都被掀开,苏沐雪该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