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李瑶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坐标。”
林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凿，敲碎了苏沐雪心中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秩序。
坐标。
这个词比“威胁”、“攻击”或是“探查”要恶毒一万倍。它意味着李瑶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移动的，会呼吸的信标。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东西”，都能像在地图上点击一个图标一样，精准地找到她。
苏沐雪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墙上划过。
她忽然明白了陆寒那份指令中，那句看似多余的备注——“刀，需见血，方能锐利。”
见血，是为了让刀更锋利。
而锋利，是为了吸引那个……铸刀，或者说，收刀的人的注意。
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狙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钓鱼。
而李瑶，就是那个被挂上鱼钩，即将被抛入深渊的，最昂贵的活饵。
“这个坐标，能清除吗？”苏沐雪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能。”林曦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调出另一组数据流，那是一段模拟李瑶生命体征的波动图谱，“它不是物理植入，也不是能量烙印。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标记。它与李瑶的精神核心，甚至她的潜意识，形成了某种共振。强行剥离，结果就像从一段完美的代码中，删掉一个底层的核心函数。整个人，会崩溃。”
苏沐雪沉默了。
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技术，一种超越了她认知范畴的力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资本和商业的牌桌之上，还有另一张更大的牌桌。而她们，连看懂规则的资格都还不够。
“他知道会这样。”苏沐雪转过身，看着林曦，“陆寒放任那个东西留下坐标，就是为了这一步。他需要一个能主动吸引对方火力的目标，一个能把水下的鬼，引到阳光下的诱饵。”
林曦点了点头，表情凝重：“从逻辑上推断，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李瑶的性格特质——攻击性强，直觉敏锐，不畏惧风险——让她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那个‘东西’对她感兴趣，而陆寒，利用了这份兴趣。”
这番对话，让苏沐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是因为陆寒的算计。他躺在那张医疗椅上，意识沉浮于未知的领域，却依然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包括敌人，也包括自己人。
“我们得告诉她。”苏沐雪做出了决定，“她有权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这场赌局的赌注，已经变了。”
“她会退出吗？”林曦问。
“不知道。”苏沐雪摇了摇头，“但如果她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她也就不配做这颗鱼饵。”
……
c-3区，临时交易室。
钱明领着李瑶走进去时，嘴里还在小声嘀咕：“这地方的安保，比我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还严。你说你，放着好好的钱不赚，非要来趟这浑水，图什么……”
交易室不大，只有几排最顶级的服务器和一套环形的多功能屏幕。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灯光和恒定的新风系统。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只为交易而生的“盒子”。
李瑶没有理会钱明的碎碎念。她走进房间，手指划过冰冷的服务器外壳，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漆黑的屏幕，仿佛已经看到了上面即将跳动的K线和数字。
她很喜欢这里。安静，纯粹，没有任何杂质。
可她的心，却安静不下来。
自从走出那间观察室，一种若有若无的阴冷感，就始终萦绕着她，像一件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的直觉在尖叫。
“钱老鬼。”李瑶忽然开口。
“嗯？”钱明正靠在门边，琢磨着要不要再抽根烟。
“你有没有觉得，”李瑶转过身，看着他，“这房间里，好像多了个人？”
钱明愣了一下，环顾四周，除了他们俩，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别吓我啊，大姐。这地方要是闹鬼，那也是个数据鬼，最多让你电脑蓝屏。”
李瑶没有笑。她走到房间中央，闭上了眼睛。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
但和之前那道冰冷、无情的“解析”目光不同，这一次的感觉，更像是……标记。
就像一只猛兽，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留下了一丝独有的气味。无论猎物跑到哪里，它都能循着这丝气味，找到它。
“它在我身上，留了东西。”李瑶睁开眼，语气平静，却让钱明听得心里发毛。
“留……留什么了？钱还是欠条？”钱明下意识地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李瑶没有回答他，因为交易室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苏沐雪和林曦站在门口。
“看来，你已经感觉到了。”苏沐雪的目光落在李瑶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钱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像个闯进了谍战片现场的群众演员，每一句台词都听不懂。
“什么感觉到了？你们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他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
“李女士，”苏沐雪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李瑶面前，“在你决定是否接下这份工作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探查你的那个未知存在，在你的精神层面，留下了一个无法移除的坐标。”
她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李瑶心中那份不安。
原来那不是错觉。
钱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坐标？精神层面？这都什么跟什么？拍科幻片吗？
李瑶沉默了。她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愤怒或恐惧。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
良久，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笑，混杂着自嘲，荒谬，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所以，我成了一个行走的GpS，随时等着对方上门来取货？”她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苏沐雪点头。
“而你们，打算怎么用我这个GpS？”李瑶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辉耀科技，”苏沐雪缓缓说出四个字，“我们不仅要你做空它，更要你把它砸到粉身碎骨。你要用最张扬，最高调，最引人注目的方式，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的战果。你要让那个留下坐标的东西，隔着无尽的虚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标记的这件‘猎物’，不但没有逃跑，反而亮出了獠牙。”
钱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了。这哪是商业狙击，这他妈是在对一个未知的恐怖存在，竖起中指，疯狂挑衅！
而李瑶，就是那根中指。
李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她看着苏沐雪，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她看到的是一个温润而强大的商业领袖。那么现在，她看到的是一个和她一样的赌徒。一个敢把所有筹码，包括同伴的性命，都压上牌桌的疯子。
而她喜欢这种疯子。
“我加入。”李瑶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不过，我还是那个条件。盘面，我来操盘。但情报，你们要给我最完整的。”
“成交。”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瑶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她走到环形屏幕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把辉耀科技的所有资料，投上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专业，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生死的谈话，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开场白。
林曦在门口的终端上操作了几下，下一秒，漆黑的屏幕瞬间被海量的数据点亮。股权结构图，资金流水，高管信息，关联公司……一张巨大的蛛网，呈现在李瑶面前。
李瑶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飞速地掠过那些复杂的信息。
忽然，她的手指在屏幕上一点，放大了一份毫不起眼的资产转让协议。
“这个‘星辰创投’，在收购辉耀科技之前，还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并购。”李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一家叫‘深空探索’的实验室。主营业务……是脑机接口和意识上传技术研究。”
钱明凑过去看了一眼，满脸不屑：“这不就是那些骗投资的玩意儿吗？什么意识上传，他怎么不上天呢？”
然而，苏沐雪和林曦的脸色，却在听到“意识上传”这四个字时，骤然变了。
李瑶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常，她的手指顺着那条线索，继续向下深挖，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整个房间宣告：
“有意思。一条玩资本的鲨鱼，为什么要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技术感兴趣？除非……它想捕的，从来就不是钱。”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屏幕，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真相，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想捕的，是‘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