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隐秘的茶局之后，孙连城像是换了个人。
他一反常态。
不再是那个蜷在办公室里，任凭窗外云卷云舒，内心毫无波澜的“躺平”书记。
他开始高调地、频繁地与那位“京城贵人”苏洪波，进行着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交往”。
他们的关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野蛮生长。
北莞市最高档的那几个私人会所，成了他们二人固定的背景板。
有人不止一次看到，孙连城亲自为苏洪波倒酒，在灯火璀璨的包厢里，他脸上的笑容谦卑而热切，与苏洪波的倨傲形成了鲜明对比。
北莞市唯一的那个高尔夫球场，也记录下了这荒诞的一幕。
孙连城，这个连饭后散步都觉得是种无意义消耗的人，此刻竟穿着一身崭新的、甚至标签都没撕干净的球服。
我趣，这衣服穿着跟套了层塑料袋似的，又硬又扎。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必须维持着那种“我很享受这项高端运动”的精英范儿。
他笨拙地模仿着苏洪波的姿势，挥舞着那根看起来比他还重的球杆，一次次挥空，或者铲起大片的草皮，活脱脱一个刚进城的土拨鼠，在练习刨坑。
“好球！苏先生这姿势，太标准了！蕴含着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孙连城一杆子下去，高尔夫球纹丝不动，他却面不改色地扭头，对着刚刚打出一记“地滚球”的苏洪波大声喝彩。
苏洪波矜持地压了压帽檐，享受着这份吹捧，完全没注意到孙连城脚下那块被铲飞的、比他球还大的草皮。
可他脸上依旧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仿佛每一次出糗，都是在为增进友谊添砖加瓦。
这一幕，被无数藏在暗处的手机镜头，定格成了一张张意味深长的照片，在北莞市的上流圈子里悄然流传。
比这更夸张的，是那辆市委三号专车。
这辆黑色的奥迪A6，如今成了苏洪波的半个专属座驾。
当这辆代表着市委三号人物权威的专车，载着那个来路不明的“苏先生”招摇过市，去参加各种剪彩、饭局，甚至去接他新认识的网红小妹时，它本身，就是一个能让整个北莞政坛地震的政治信号。
司机小李每次从后视镜里看到苏洪波那副翘着二郎腿、指点江山的样子，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被反复碾压。
所有人都看懂了。
孙连城和苏洪波，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
他们是“盟友”。
是利益捆绑深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
苏洪波自然也毫不客气，扯着孙连城的虎皮，做起了自己的大旗。
他狐假虎威，顶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孙书记高级顾问”头衔，在北莞的商界，掀起了一场饕餮盛宴。
他频繁出入各种高端酒会和商业论坛，身边总是跟着几个身材火辣、面容精致的女伴，那派头，比真正的市领导还要煊赫。
他对那些蜂拥而至的企业家们，张口闭口就是那几句经典台词：
“这个项目，我已经跟连城书记汇报过了，他很感兴趣。原则上，是同意的。”
“你们公司的困难，我回头跟连城书记提一嘴，都是小事。放心，北莞的天，塌不下来。”
“想跟孙书记搭上线？可以，但我的时间很宝贵，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懂吧？”
无数不明真相的企业家，被他那“通天”的背景和与孙连城“亲密无间”的关系所迷惑，信以为真。
他们将苏洪波视为接近孙连城这位“活财神”的唯一天梯。
于是，名贵的古玩字画、巨额的“咨询费”、各种极尽奢华的款待，如潮水般淹没了苏洪波。
苏洪波，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攫取了惊人的财富。
整个北莞的官场和商界，都因为这出由市委二号人物和神秘“京城贵人”联袂主演的高调“二人转”，而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这出戏，演得太真了。
真到，连孙连城最坚定的“信徒”，都开始感到了刺骨的不安。
市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空气呛人。
叶重掐灭了又一根烟，眉心拧成一个死结，他望向对面的高建，声音沙哑。
“高建同志，这件事，你怎么看？”
高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用力推了推眼镜，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不懂。”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里满是挫败。
“完全看不懂。”
“按理说，以连城同志的智慧，那个苏洪波身上的江湖骗子味，隔着一条街他都该闻出来了。那股子油腻和装腔作势，比我家楼下卖假保健品的都冲！”
“可是，”高建的语气里全是无法理解的困惑，“他最近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高调交往，形影不离，甚至让他坐自己的专车……这已经不是‘结交朋友’了，这简直就是在用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我，孙连城，和这个骗子，是一伙的！”
叶重点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忧虑。
“是啊！这几天，省里好几个老领导都给我打了电话，都在问我，孙连城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话里话外，都是敲打，说我们北莞市的政治生态出了问题。”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影响，已经超出北莞了。”
“我们……要不要找他谈一谈？哪怕是警告一下？”高建试探着问。
叶重沉默了许久，最终无力地摇了摇头。
“怎么谈？上次开会，我特意加了一段‘净化社交圈、生活圈、朋友圈’的讲话，足足讲了十五分钟，句句都像是在点他的名。结果呢？全程他都在底下看文件，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还以为他睡着了！”
“还有你，上次你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提醒他注意社会影响，别和来路不明的人走得太近，他怎么回你的？”
高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学着孙连城那副有气无力的腔调，惟妙惟肖地说道：
“他说，‘高市长你多虑了，苏先生是个很有思想的文化人，我们只是在探讨一些关于人生和宇宙的哲学问题’。”
“哲学问题？！”叶重猛地一拍桌子，压抑的怒火终于爆了出来，“我呸！我早就让人查了，那个苏洪波，原名苏二狗，初中都没毕业！他懂个屁的哲学！他的哲学就是怎么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位北莞市的最高领导，第一次，对他们曾经无比信服的“孙氏智慧”，产生了无法遏制的动摇。
他们是真的怕了。
他们怕孙连城这次不是在“下大棋”，而是真的在“玩火自焚”。
一个被巨大功劳冲昏了头脑，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双眼的孙连城，是他们最恐惧的噩梦。
而孙连城那些最忠实的“信徒”，以赵明轩为首的“孙学研究会”，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分裂。
研究会的微信群里，24小时都在激烈辩论。
一部分人，依旧是坚定的原教旨主义者。
赵明轩：“你们不懂！这叫‘大伪似真’！孙书记就是要用这种最拙劣、最不合常理的表演，来迷惑真正的敌人！你们以为他在第一层，书记可能已经在第五层了！”
“对！那个苏洪波，只是孙书记推到台前的一个烟幕弹！一个活靶子！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这是在给敌人挖坑！”
而另一部分人，信仰已经开始崩塌。
“可是……这次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这赌上的是他的政治生命啊！跟政治骗子搅和在一起，这在咱们体制内是天条，是死罪！”
“万一……我是说万一，孙书记这次真的失算了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会不会是被之前的功劳捧得太高，真的飘了？”
一时间，整个北莞政坛，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山雨欲来的氛围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孙连城和苏洪波这两个演员身上，等待着这出荒诞大戏的下一个转折。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孙连城，对此毫不在意。
他每天依旧乐呵呵地陪着苏洪波“演戏”，将一个“利令智昏”、“执迷不悟”的投机者形象，扮演得深入骨髓。
演，接着演！老子这辈子的演技都用在这了，奥斯卡不给我发个终身成就奖都说不过去！他一边给苏洪波递着雪茄，一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上级领导的疑虑，同僚的担忧，下属的困惑……所有的一切，都在汇聚成一股即将失控的巨大力量。
这股力量，像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表皮已经绷到了极限，闪着危险的光。
孙连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悠闲地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大红袍。
茶香氤氲。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他觉得。
“火候”，差不多了。
现在，只缺一个引爆点。
一个足够惊世骇俗的丑闻，来彻底引爆这个舆论的气球，让这出戏，在最绚烂的时刻，迎来它注定的结局。
一个，能让省纪委，甚至更高级别的部门，不得不雷霆介入的“大事件”。
他相信，那个贪婪成性的“最佳男配角”苏洪波，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个引爆点，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