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问题,以一种最魔幻、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迎刃而解。
整个清河县都沸腾了。
整个北莞市都震动了。
孙连城接到高建报喜电话的时候,正在练习写毛笔字,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听到“世界级稀土矿”这六个字,他手里的湖笔“啪嗒”一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迹,毁了那幅即将完成的“静心”二字。
他的心,彻底乱了。
而刘光明,这位一夜之间从“档案判官”升级为“点石成金活神仙”的县委书记,却没有参加任何一场庆功宴。
他甚至没去那座金光闪闪的“金山”看一眼。
经济问题解决了,他开始了第三步勘误。
——勘误“人和”。
清河县最大的社会矛盾,不是官民矛盾,而是民与民之间的矛盾。
上河乡和下河乡,分居青龙河上下游,是县里最大的两个乡镇。
为了争夺青龙河的用水权,两个乡镇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械斗,积怨深如鸿沟,每年开春灌溉和秋季蓄水,必然要爆发大规模冲突,死人伤人的事都出过。
历任县领导,从市里派来的工作组,省里下来的调解专家,谁来都没用。
道理讲不通,法律没人听。
拳头,才是两个乡唯一的交流方式。
这天,刘光明的办公室,又一次变成了战场。
“刘书记!你给我们评评理!凭什么他们上河乡把河道给堵了!我们下河乡几万亩地等着水用呢!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
下河乡的乡长,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放你娘的屁!”上河乡的乡长,一个精瘦的汉子,寸步不让,“今年天旱,我们上游水都不够用,不蓄水,我们乡几千口人喝西北风去?水是从我们这流下去的,我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你再放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今天就叫人把你们那破坝给砸了!”
“你敢!我看谁敢动一下!”
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办公室主任和几个干部死死拉住两人,场面一片混乱。
刘光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扶了扶眼镜,看着这两个像斗鸡一样的人。
他一言不发。
等他们吵累了,骂够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吵完了?”
两个乡长喘着粗气,互相瞪着对方,没说话。
“吵完了就回去吧。”刘光明说。
“啊?”两个乡长都愣了。
就这?不调解了?不和稀泥了?
“刘书记,这事您得管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下河乡乡长急了。
“是啊,刘书记,您给句公道话啊!”上河乡乡长也附和。
刘光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方那条隐约可见的青龙河。
“我管不了。”
“你们两家斗了几十年,哪一任书记管得了?”
“我一个管档案的,更管不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两个乡长面面相觑,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和困惑,被请出了办公室。
他们走后,办公室主任忧心忡忡地走过来。
“书记,这……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怕他们回去,真要打起来啊!”
刘光明没有回头。
“打不起来。”
他又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县志,旧地图,民国时期的田亩清册,水利纠纷的卷宗……
他在故纸堆里,寻找着那把能斩断百年积怨的,“前朝的剑”。
这一次,他找了三天。
在一堆已经发脆,一碰就掉渣的民国档案的最底层,他翻出了一份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卷用蓝布精心包裹的卷轴。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
宣纸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那是一份用工整的毛笔小楷写成的水利契约。
落款,是“雍正七年”。
契约上,用古朴但异常清晰的语言,划分了当时“上河村”与“下河村”对于青龙河的用水权。
“逢春耕,上游筑坝蓄水,须留三尺水口,保下游灌溉之需。”
“遇大旱,两村轮流取水,单日归上,双日归下,以保人畜。”
“河道清淤,护坡修葺,两村各出丁役,按田亩均摊,不得推诿。”
……
一条条,一款款,公平、合理,充满了古老的生存智慧。
契约的最后,是两个村当时的族长,用朱砂按下的手印,和清河县县衙那颗硕大的,鲜红的官印。
刘光明看着这份来自两百多年前的契约。
他知道,他找到了。
他没有再召开什么调解会。
他让县里最好的裱糊匠,用最名贵的梨花木,将这份“雍正契约”装裱了起来。
然后,他亲自带着这个沉重的镜框,先去了上河乡。
乡政府大院里,上百个村民已经聚集起来,手里拿着锄头和铁锹,群情激奋,正准备去下游“理论”。
看到县委书记的车来了,乡长急忙迎了上来。
“刘书记,您看,不是我们想闹事,是他们欺人太甚!”
刘光明没有说话,让司机和办公室主任抬着那个巨大的镜框,放到了院子中央。
他亲手揭开了蒙在上面的红布。
阳光下,那份古老的契约,散发着一种无言的威严。
村民们都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
“这是啥啊?古董?”
“上面写的啥字?看不懂啊。”
乡里几个上了年纪,读过私塾的老人,挤到了最前面。
他们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雍正……七年……上河村……李大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激动地指着契约上的一个手印,“李大山!这是我们李氏宗祠里供着的十六世祖公的名字啊!”
“还有王家村的王有福!那不是下河乡王家的祖宗吗!”
老人的声音在颤抖。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大声喊道。
“都看看!都看看!这是我们老祖宗亲手画的押!跟下河村签的用水的约!”
“老祖宗在两百多年前就定下了规矩!要给下游留活路!要轮流用水!要一起修河道!”
整个大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份契约,看着上面自己祖先的名字和手印。
那一个个朱红色的指印,仿佛穿越了百年时光,带着祖先的体温,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才还叫嚣着要去砸坝的年轻人,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锄头。
乡长站在那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县委书记打了脸。
他是被自己的祖宗,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刘光明什么都没说,带着契约,又去了下河乡。
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
当两个乡的老人,在刘光明的见证下,颤抖着手,共同抚摸着那份古老的契约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份契约中蕴含的,那种讲求公平、着眼长远、敬畏自然的古朴智慧,让现代人因为一点利益就剑拔弩张的嘴脸,显得无比可笑和短视。
在“历史的裁决”面前,长达数十年的水源纷争,像阳光下的冰雪,奇迹般地消融了。
当天下午,上河乡主动拆除了蓄水坝三尺宽的豁口。
第二天,两个乡的乡长,带着各自的村代表,第一次坐到了一起。
没有争吵,没有谩骂。
他们在刘光明的见证下,参照那份雍正七年的古老契约,郑重地签订了新时代的用水协议。
签字的那一刻,北莞市电视台的记者,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第二天就登上了省报的头版。
标题是:一份雍正契约,解开百年死结。
刘光明,这位“书呆子”,用他独特到无法复制的方式,解决了清河县最棘手的经济和社会两大难题。
他的事迹,开始被各大媒体疯狂报道。
一个全新的,比“档案判官”更响亮,更具传奇色彩的名号,被冠在了他的头上。
——“档案战神”。
远在北莞市的孙连城,看着报纸上,刘光明站在两个乡长中间,背景是那份古老契约的大幅照片。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完了。
这个锅,不仅没甩掉。
还他妈……变成了一顶镶着钻石和光环的,神冠。
桌上的红色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孙连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省委一号。
是省委书记的专线。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电话。
“喂,是连城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而又带着一丝好奇的笑声,“你从哪儿给我找来这么一个‘档案战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