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曹操抚须不语,他心中仍不信审荣会为了所谓“百姓”背叛自己的主公和亲叔。但刘骏献此“仁政”之策,他执意水淹,传出去名声确实不好听。而且计成,则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
“仲远倒是仁心。”他缓缓点头:“既如此,便依仲远之计。他日审荣真能开门,操必约束将士,不害邺城一人。计不成……”他眼神一厉,“再决漳水不迟!”
他随即下令,将决漳水淹城的消息散布出去,并派精细之人,设法联络城内的审荣。
果不其然,曹军要决水淹城的消息传入邺城,顿时引起一片恐慌。
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哀哭声四起。
审配闻讯,暴跳如雷,下令严禁传播谣言,并加强城防,尤其注意漳水方向。
当天晚上,夜色如墨,邺城在黑暗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
城头火把摇曳,映照着守军士兵疲惫而紧张的脸庞。
审荣披甲按剑,在城墙上巡视。他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
白日里,曹营射入城的箭书上,“决漳水,淹邺城”六个字,如烧红的铁石堵在他的心头。
他虽敬重叔父,但也知曹军势大,邺城久守无援。真被水淹,城池被破只在朝夕,满城百姓亦会死伤惨重……
而另一封由敌方密探送入他手中的书信,则承诺他开门献城,可保审家与满城百姓无恙。
一边是叔父审配严令死守,城在人在的死命令;一边是家破人亡及无数军民将被洪水吞噬的惨状。
审荣走到垛口边,望向城外连绵的曹军营火,又回头看向城内死寂的街巷。
他似乎能听到百姓们在睡梦中不安的呓语,能看到孩童惊恐的眼神。
“为政者,守土安民……守土安民……”审荣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丝丝苦涩。
水淹城破,民何以安啊?
“我该如何是好……”审荣痛苦地捶击着城垛。
这时,一名亲信悄悄靠近,低声道:“将军,城外又有消息传来,曹军已在漳水上游动作频频,怕是……就在这两日了。”
审荣身体微微一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凉气:天欲绝我矣!
接下来的两日,邺城上空始终笼罩着绝望的气息。曹军虽未真的决堤,但那悬而未决的威胁,比刀剑更令人恐惧。
城头守军的士气明显低落了许多。
审配察觉军心浮动,亲自日夜巡城,弹压不稳,在斩杀了几名散播恐慌的士兵后,才勉强稳住局面。但他自己也因劳累和焦躁,眼窝深陷,形容憔悴。
审荣几次想找叔父谈谈,但看到审配那布满血丝、却坚定不移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叔父绝不会投降。
第三日深夜,邺城东门。审配因劳累过度昏倒,已被抬回府中歇息。
此时的守将正是审荣。他按剑立于城头,内心天人交战。
曹操密使已发出最后通牒,明日便是最后之期,今夜不从,明日决水淹城!
开城,是背主卖叔,千古骂名。
不开,满城生灵涂炭,他于心何忍?
曹军的条件很“诱人”,只夺城,绝不累及他人。曹操亲自手书:承诺审荣献城立功,必保全审家香火与全城百姓性命!
“将军……”一名亲信校尉低声唤道,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显然,城内的流言和压力,下面的人也感受到了。
审荣深吸一口气,夜风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灼烧。
他想起日间巡视时,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看向他时,那恐惧的无措眼神。
“都是为了活下去……”他心中某个地方似乎崩塌了。
审荣握紧剑柄,嘴角咬出的血迹,正缓缓流下。
“传令……”他沙哑着声音干涩道,“子时三刻,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将军!”校尉震惊。
“执行命令!”审荣双眼通红,低吼,“一切罪责,我一人承担!”
那校尉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审荣,但接触到他那双充满痛苦却坚定的眼睛后,他只能默默抱拳,退入黑暗中。
子时三刻,东门城头,三支火把骤然举起,划出约定的信号。
沉重的城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嘎吱”的呻吟,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早已埋伏在外的曹军精锐,立即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城破了!”
“曹军进城了!”
不久后,喊杀声、惊呼声、哭嚎声打破了邺城的宁静。
审配在府中惊醒,闻讯大惊失色,提剑欲往城头:“何处城门失守?”
“是……是东门,审荣将军为保全阖城百姓,不得已……已开门献城。”亲兵惊慌回报。
“审荣!糊涂啊!”审配目眦欲裂,子侄的想法他何曾不知,只是如此一来,叛主卖叔之千古骂名,何以承受?此次,叔侄两人尽死矣。
“速护主公出城……”审配尽量冷静下来,快速下令:“往袁谭公子处去,传我口信,邺城已失,两位公子再不同心,则袁氏基业危矣。”
“审公,何不同去?”亲兵大急。
“速去!”审配大喝:“余者随我阻击曹军。”
“诺。”众亲卫各自依依而行。
不久,袁尚在残军保护下冲出邺城。
城中大部分已被曹军占领。
大势已去,一直阻挡曹军的审配仍不肯投降,率领亲兵退守内城府衙,做最后抵抗。
曹操入城,迅速控制局面,下令围困内城。
内城粮草有限,守军士气低落。审配虽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不久后,内城被攻破。
涌入的曹军团团围住审配,将其捉获。
一会之后,曹操在众将簇拥下走入庭院。
审配被绑俘,须发皆张,立于庭中,厉声喝骂:“曹贼!国贼!尔等安敢犯我邺城!”
“败军之将,安敢叫嚣?”曹操看着穷途末路的审配,冷笑道:“审正南,邺城已破,大势尽去,何不早降?”
“呸!”审配怒目而视,“袁公待我恩重如山,配唯有以死相报!岂能降汝这阉宦之后!”
曹操大怒,脸色瞬间阴沉。
众将亦拔剑怒视。
这时,刘骏带着赵云、周仓也步入庭院。他见审配虽陷绝境,却傲骨铮铮,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意。
“审公。”刘骏上前一步,开口道,“袁本初已逝,河北易主乃天命。公之高义,天下皆知。何必徒做无谓牺牲?汝能归顺,曹公必不相负耶。”
审配目光如刀,扫向刘骏,满是鄙夷:“刘仲远!汝亦是汉室宗亲,不思匡扶汉室,反与国贼为伍,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刘骏脸色抽搐,语气冷淡了几分:“事已至此,非降即死,汝何苦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