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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树的身体,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恢复着。

灵魂裂痕的剧痛没有消失,但被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行压制、驯服。那道引渡印,也重新焕发出了微弱的金光,像是在他灵魂深处,重新点燃了一盏风灯。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至少,他不再是被黑暗拖着走的傀儡。

这天下午,他拄着一根由坚韧藤蔓削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自己的石床帐篷。

谢必安正坐在营地中央的火堆旁,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自己的佩刀。他的腿伤还没好,只能坐着,但那股沉默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却笼罩着他。林薇和楚瑶在旁边的帐篷里说着悄悄话,楚云则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

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闷里。

夏树的出现,打破了这份沉寂。

“胖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谢必安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磨刀的动作又慢了几分。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戒备,有怨怼,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切。

夏树没有在意他的态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在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想跟你聊聊。”夏树说。

“聊什么?”谢必安终于开口,语气生硬,“聊你是怎么用我们当炮灰,然后一个人跑去当神的?”

这话很伤人,但夏树没有反驳。他知道,谢必安只是在用最尖锐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痛苦。

“好,我聊这个。”夏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异常平静地说道,“我聊我是怎么把你们拖下水,又是怎么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谢必安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磨刀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天,我失控了。”夏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我引动了沼泽的力量,我杀了很多人。这些人里,有灵枢阁的弟子,也有被他们牵连的无辜者。我没能控制住,我…我确实杀了他们。”

他坦然地承认,没有丝毫的推诿和辩解。

谢必安的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以为夏树会辩解,会说他没办法,会说他是为了大家。可夏树没有,他直接承认了自己是个刽子手。

“但是,胖子,”夏树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对于那些被我杀死的、不属于灵枢阁的人…我尽力了。每一个从我手下经过的灵魂,我都试图去安抚,去引导,让他们能安息,而不是变成怨灵。”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卷轴,也不是玉简,而是一枚小小的、由不知名兽骨雕刻而成的挂坠。挂坠的表面,刻着无数细密繁复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芒。

“这是什么?”谢必安皱眉。

“这是‘魂印石’。”夏树解释道,“它能记录下我接触过的灵魂的残响。我可以让你看看,我引渡的,都是什么人。”

说着,他将魂印石托在掌心。

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

刹那间,魂印石光芒大盛。无数光影碎片从石中飞出,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交织成一幅幅模糊而破碎的画面。

那不是清晰的影像,更像是记忆的残片。

一个农夫在田间劳作,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一个妇人抱着熟睡的孩子,在灯下缝补衣裳。

一个少年在学堂里读书,时而皱眉,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每一个都带着临死前的不甘、恐惧,以及…一丝被安抚后的宁静。

夏树的声音,如同旁白,在这些画面中响起:

“他叫张老三,为了保护村子,被灵枢阁的流矢射死。我引渡他时,他满脑子都是村口那棵老槐树,和等着他回家的妻子。我告诉他,他的妻子会好好的,让他安心走吧。”

“她是个母亲,孩子才三岁。她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给孩子买的糖葫芦。我告诉她孩子很乖,会记得她的样子,让她别惦记。”

“他是个书生,赶考路上被波及。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遗憾自己还没中举,没能光宗耀祖。我告诉他,他的才学,会有人记住的。”

一幅幅画面,一个个平凡而鲜活的灵魂。

夏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胖子,”他收起魂印石,光芒随之黯淡,“这里面,没有你的家人。我查过了,那天被卷入的冤魂里,没有来自平安镇的。你的父母,你的乡亲,他们的魂魄,早在之前与影卫的冲突中,就由我亲手送走了。我…没有让他们受第二次苦。”

谢必安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夏树,眼神从最初的警惕、愤怒,慢慢变成了震惊,然后是茫然,最后,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失落。

他没有亲人死在夏树手里。

夏树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承受灵魂撕裂的痛苦,去安抚的那些灵魂里,根本没有他的仇人。

那他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愤怒和怨恨的基石,是什么?

是愧疚。是觉得自己活了下来,而他们死了。是觉得夏树为了救自己,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怪物。他无法原谅那个“怪物”,因为他潜意识里,把所有枉死的灵魂,都算在了夏树的头上。

可现在,夏树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

你家人的死,不是我的错。

那些被我杀的人,我尽力了。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

“我…我当时…”谢必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自己那些质问,那些怒吼。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一个拼命想要弥补过错的人面前,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无名的怒火。

“对不起。”

良久,谢必安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不是在为夏树道歉,而是在为自己。为自己那无端的猜忌和愤怒,为自己把夏树推得更远的那些混账话。

夏树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你肯信我,就好。”

他没有说“我们还是兄弟”之类的话。

有些裂痕,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但他们之间的那堵墙,已经悄然倒塌了一角。

谢必安沉默了很久,久到篝火的火星都快要熄灭了。他终于重新拿起磨刀石,继续打磨着手里的佩刀,只是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

“那把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以后,别再一个人扛了。”

夏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兄弟情谊,不是没有裂痕,而是在伤痕之上,重新建立起的、更加坚固的信任。

“好。”夏树轻声应道。

营地里的风,似乎都变得温和了一些。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正在一点点地融化。虽然伤痕依旧深刻,但至少,他们重新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光。

而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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