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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大殿内,死寂无声。 唯有玄觉手中那枚须弥金刚铃,因他过度惊吓而未能止住的细微颤抖,兀自发出断续而清冷的轻响。 叮铃…叮铃… 这声音在空旷而狼藉的殿宇中回荡,敲击在每一个惊魂未定者的心上。

那尊巨大的药师佛鎏金佛像低垂着慈悲的眼眸,静默地注视着下方跪伏在地、已然气息全无的圣仆贡布。他最后那一声撕裂肺腑的“阿妈”,仿佛还萦绕在梁柱之间,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最终的解脱,让这弥漫血腥的战场平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苍凉。

几名幸存的武僧面面相觑,手中紧握的兵刃缓缓垂下,脸上交织着疲惫、后怕与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们看看那跪毙的魔头,又看看后堂门口那个手持古铃、脸色煞白、浑身还在微微发抖的年轻汉僧,实在无法将方才那逆转乾坤、净化心魔的无上妙音与眼前这憨实甚至有些狼狈的形象联系起来。

央金最先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藏刀归鞘,快步走到玄觉身边,一把按住他还在机械式摇晃的手。 “好了,笨南瓜,停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也有一股如释重负的力道,“结束了。他…尘归尘,土归土了。”

玄觉的手被按住,铃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底挣扎出来,眼神焦距慢慢恢复,愣愣地看着央金,又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跪在佛前的躯体。 “他…他死了?”玄觉的声音干涩,“我…我杀了他?” 话语出口,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深切的惶恐。他自幼连只鸡都没杀过,方才情急之下拼命摇铃,只想阻止那可怕的冲击,从未想过竟会导致一条性命(纵然那已是魔化的性命)在眼前彻底消逝。

“不是你杀了他。”丹增法王沉稳的声音响起。他抱着仍在昏睡的小沙弥,缓步走上前来,目光复杂地扫过贡布的尸体,最后落在玄觉脸上,“是他的‘业’,是他的‘执’,也是他心底最后残存的一丝‘人性’,借由须弥铃之力,得到了最终的解脱。你只是…推了一把。” 法王的声音蕴含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佛祖的慈悲,远胜于永无止境的沉沦与折磨。阿弥陀佛。”

法王的话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玄觉心中的惊悸稍平,但那种直面生命消逝的冲击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金刚铃,那古拙的铜色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温,但他却觉得这铃铛重逾千斤。

“须弥铃响,非为杀伐,而为涤荡心尘,照见本来。”丹增法王继续缓声道,“它能放大心音,善念者闻之振奋清明,恶念者闻之迷乱昏沉,执念深重者闻之…则可能直面本心,或悟或崩。贡布他…终究是被那邪莲秘术摧残太深,神魂早已支离破碎,最后一丝灵光被铃音激发,回光返照,却也油尽灯枯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急促而大量的脚步声,间杂着威严的呼喝与询问。 “里面情况如何?” “邪徒可曾肃清?” “法王何在?”

是寺中支援的高手和大批武僧终于赶到了!他们迅速控制住殿外局势,并涌入殿内。当看到殿内横七竖八昏睡的邪徒、跪毙的圣仆以及安然无恙的丹增法王时,众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随即面露惊异之色,尤其是看到法王对玄觉那般重视的态度,以及玄觉手中那枚看似平凡却隐隐令人心悸的古铃。

为首的一位中年喇嘛快步上前,向丹增法王恭敬行礼:“法王,您无恙真是万幸!我等救援来迟,还请法王恕罪!这…” 他目光扫过现场,显然对这里的战况结果感到疑惑。按照他们之前遭遇的抵抗强度和感知到的邪气,药师殿理应经历了一场惨烈血战才对,为何此处竟是大部分邪徒昏睡,首脑诡异自戕的局面?

丹增法王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询问:“此事容后细说。即刻起,封锁药师殿,彻底清查所有昏厥邪徒,废去其武功,严加看管,待日后细细审问。加固各处出入口,谨防邪教再次突袭。” “是!”中年喇嘛不敢多问,立刻领命安排下去。

大批武僧迅速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押解俘虏。 丹增法王又对那中年喇嘛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凛,连连点头,随后法王才对央金和玄觉道:“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他引着二人,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入殿侧一条清净的回廊,来到一间颇为雅致的静室。此处应是高僧静修之所,陈设简单,香气宁神。 法王将怀中一直抱着的小沙弥轻轻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仔细探了探他的脉息,松了口气:“只是受了惊吓,又力竭昏睡,并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好。”

直到此刻,丹增法王才真正显露出一丝疲态,他在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示意央金和玄觉也坐。

“今日之事,曲折诡谲,远超老衲预料。”法王缓缓开口,目光再次落在玄觉手中的须弥铃上,“尤其是这‘须弥铃’的现世与认主。” 他看向玄觉,眼神深邃:“孩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玄觉老实地摇头,双手捧着铃铛,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弟子不知…只觉得拿起它之后,好像…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实在无法用语言描述。

“此铃,据古老传承记载,并非人力所铸,乃是上古佛陀于须弥山讲法时,感念众生心念纷杂、难闻真谛,故以神通力,汇聚虚空妙音、众生心光及一丝先天混沌之气凝结而成。”丹增法王的语气带着无比的崇敬,“它并非兵器,而是‘心器’。不伤肉身,只叩心关。其妙用无穷,可静心、可破妄、可显真、可度厄…然其威力大小,全然取决于持铃者的心境修为与对佛法真理的领悟深浅。”

他顿了顿,看着玄觉:“你修为尚浅,却能得它认可,并初步引动其力,一是因为你心思纯澈,近乎‘无相’,与此铃‘应缘而现,不染尘埃’的特质相合;二来,恐怕也与你怀中那棵‘混沌金菩’以及你自身那奇特的、能吸纳调和混沌之气的体质有关。三者互为引子,缺一不可。”

玄觉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自己能摇响这铃铛不是靠自己念经念得多好,而是…自己种菜种出来的缘分?

央金却抓住了关键,蹙眉问道:“法王,如此说来,这铃铛在他手里,岂非福祸难料?若被邪魔外道知晓,必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而他…”她瞥了一眼还在懵懂状态的玄觉,“…只怕守不住这等至宝。”

“缘法如此,避无可避。”丹增法王叹息一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今日若非此铃,我等皆危矣。它既选择玄觉,自有深意。日后如何,端看他自身造化与修行了。”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当下至关紧要之事,并非此铃,而是贡布临死前那一声呼喊。”

央金眼神一凛:“阿妈?” “不错。”丹增法王目光沉凝,“贡布乃是我吐蕃官军中有名的勇士,性格刚毅,家庭和睦,尤其他与母亲感情极深,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被邪术控制,炼成‘圣仆’,本应灵智尽失,沦为只知杀戮的工具。然而须弥铃音,竟能穿透邪术禁锢,激发他心底最深处、最执着的记忆碎片,令他短暂恢复一丝清明…”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证明,控制他的邪术,并非完美无缺!存在极大的破绽!而破绽的关键,很可能就应在他那位‘阿妈’身上!”

央金瞬间明白了法王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闪:“法王是怀疑,他母亲或许知晓些什么?甚至…他的魔化,可能与他母亲有关?”

“未必是直接有关,但必定是重要的线索!”丹增法王肯定道,“血莲教操控人心的邪术诡异莫测,我们至今难以找到其核心命门。贡布的例子告诉我们,至亲至情之物,或许能成为破解邪术、甚至反向追踪其根源的钥匙!”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贡布的母亲!”央金霍然起身。

“已派人去查了。”丹增法王沉声道,“但恐怕…希望渺茫。血莲教行事狠辣缜密,既然敢用贡布,很可能早已对其家人下手灭口,或者严密控制起来。”

室内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方才那位中年喇嘛去而复返,脸色凝重异常,快步走到丹增法王身边,低声急速禀报了几句。

丹增法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闪过一抹痛惜与愤怒。 他挥了挥手,让中年喇嘛退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看向央金和玄觉,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我们晚了一步…” “贡布的家…已是一片焦土。其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现场只留下这个…” 法王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片焦黑的、边缘却呈现出诡异血色纹路的莲花花瓣,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散发着淡淡的、令人极其不适的邪异气息。

血莲教!他们果然抢先一步,抹除了线索!

央金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茶杯震得哐当作响:“这群该死的邪徒!”

玄觉看着那片邪异的花瓣,又想到那一声悲怆的“阿妈”,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与愤怒。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须弥铃。

丹增法王闭上眼,默念了一段经文,压下心中的波澜,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冷静:“魔焰嚣张,更需我辈坚守佛心,以智慧破敌。此路虽断,但贡布之事已指明方向。接下来,须得双管齐下。”

他目光锐利起来:“其一,严密审讯今日捕获的邪徒,尤其是那些头目,看能否挖出与贡布或其母相关的信息,哪怕只有片语只言!其二…”

他看向央金:“女护法,你身手卓绝,心思缜密,老衲欲请你深入追查此事。贡布在军中之履历、其母平日之交往、近日之异常…任何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寺中会全力协助你,提供一切所需。”

央金毫不犹豫地抱拳领命:“义不容辞!”

法王又看向玄觉,眼神变得复杂:“至于玄觉你…须弥铃事关重大,你既为其主,便需承担其因果。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并掌握此铃基础运用之法,至少能护持自身心念,不为外邪所乘。否则,宝器在手,反成祸端。” 他沉吟片刻:“今日起,你暂住寺中,老衲会亲自指点你入门修行,直至你初步掌握‘心铃合一’之境。”

玄觉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啊?又要念经打坐啊法王?我…我那种地的功课还没做呢…” 他怀里那棵萝卜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不满地蹭了蹭。

央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笨南瓜!天大的机缘砸你头上,还惦记你那几垄破地!法王亲自指点,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玄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只是苦着脸看着手中的铃铛,觉得以后安生种菜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了。

丹增法王看着这两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随即又被沉重的局势所覆盖。 他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的怀抱,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 “暴风雨,才刚刚开始啊…” 他低声喟叹,声音融入了渐起的暮色与晚钟之中。

静室内,一时无人再语。 只有玄觉手中那枚须弥铃,偶尔因他无意识的微动,发出一两声极轻灵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窗外那宏大而悲怆的时代浪潮。

叮铃… 铃声荡开,叩问着人心,也叩问着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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