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立不住”后面跟着的是什么?是消失,还是被吞并?他看着李青山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啧,这……这动静怕是不小吧?”张主任试探着问,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杯沿上划着圈,“用不用……我这边……”
“不用。”李青山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张主任,吃菜。这国营饭店的肘子,炖得烂糊,凉了可惜。”他拿起筷子,点了点那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炖肘子,示意谢淑华再给热热。
谢淑华一直竖着耳朵听,这会儿赶紧应了一声,端起盘子快步走向后厨,心里却七上八下。她隐隐感觉,今晚的新林,怕是要变天了。那魏大全带着人冲进风雪里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决绝的狠劲儿。
张主任看着李青山平静地夹菜、喝酒,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只是寻常闲谈。他端起酒杯,把剩下那大半杯茅子一口闷了下去,火辣辣的酒液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寒意和惊悸。
他知道,自己这杯酒,与其说是压惊,不如说是壮胆。新林这潭水,被魏大全这一棍子下去,是彻底搅浑了。而眼前这位稳坐钓鱼台的青山兄弟,才是真正掌控着水下暗流的人。
他放下空杯,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声音却有点发干:“对对对,吃菜!来,青山兄弟,尝尝这溜肥肠,味儿正!”他拿起筷子,也夹了一筷子,却食不知味。
张主任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一眼门外那被隔绝在外的风雪,又看了一眼青山,
“青山兄弟,我这儿有个消息,说是供销社主任老赵马上就下了。。。”
青山顿时吃了一惊!他是知道老赵要下的事,但从来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想过。
“省城空降的?!”青山试探着问了一句,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了,但是事与愿违,只见张主任冲他竖起个大拇指。
“青山兄弟,你是这个,一猜就中。。。。”
“操的,这棋下的真大,真tmd当新林无人了。。。哼,我倒要看看,想喝新林这口汤,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肚子!”
“咋滴,有关系?我可是听说,新来的主任,背景硬得很。”
青山真的怒了,这帮人来头太大了,是他一开始没想到的。
“魏大全这次看来凶多吉少呀!”李青山无奈的摇摇头,眼神锐利,虽然自己给魏大全出了个小主意,但影响不了大局,目前看来,结局已定。
青山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新林这口汤,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老子倒要看看,他们的肚子够不够大!”
张主任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哈哈,青山兄弟,来喝酒!”张主任举杯相邀。
“嗯,来,走一个!”李青山应了一声,端起杯碰了,一饮而尽,又夹了一筷子溜肥肠,慢条斯理地嚼着,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搅动新林地下风云的对话,不过是下酒的小菜。
谢淑华端着刚热好的肘子从后厨出来,感觉气氛有点冷,她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把热气腾腾的盘子放下。
“青山兄弟,肘子热好了。”她声音放得很轻。
“放着吧。”李青山淡淡地说,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那里面还剩着浅浅的一层酒液,映着昏黄的灯光,微微晃动。
谢淑华不敢多问,应了一声,退到柜台后面,假装低头整理东西,耳朵却竖得老高,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李青山端起那杯残酒,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省城的手,供销社主任的位置,魏大全那伙人……一条条线在他脑中飞快地串联、交织。对方的目标,果然不只是黑市那点油水。。。。。
窗外风雪呼啸,棉布帘子被吹得啪啪作响,像是不安的鼓点。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仓库里,炉火哔剥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跳动着明暗不定的光。魏大全把最后一把五四式别在腰后,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棉袄传来,让他心头的戾气更盛。他抓起炉边烤得半干的棉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那双饿狼似的眼睛。
“都听清楚了?”他声音不高,像砂纸摩擦,刮过每个人的神经,“门朝东,塌了半截的墙头就是靶子!三胖子带路,二驴子跟我冲正门!大勇、黑子,你俩一人堵一侧,三胖子你埋在后门不远处,枪一响,让他们从后门走,一个活口都别放跑!家伙都给我顶硬了,谁他妈手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明……明白!”三胖子赶紧应声,声音有点发飘。二驴子喉结滚动,死死攥着怀里的匕首柄,指节发白。大勇和黑子倒是满脸跃跃欲试的凶光,舔着嘴唇,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
“好!”魏大全猛地拉开仓库那扇沉重的木门。
“呜——!”
一股裹挟着雪粒的狂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炉火猛烈摇晃,几乎熄灭。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门外,风雪弥漫,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微弱的灯火,在狂风中飘摇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魏大全毫不犹豫,一头扎进这风雪炼狱,身影瞬间被狂舞的雪幕吞没大半。他身后的几个身影,被那决绝的气势裹挟着,也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沉重的木门在风雪中“哐当”一声撞上,隔绝了仓库里最后一点暖意和光明,只余下空荡荡的寒冷和炉膛里炭火将熄未熄的、微弱的红光。
……
国营饭店里,李青山放下了那杯残酒,指尖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
“淑华,”李青山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眼睛却盯着窗外翻卷的风雪,“添壶热茶来。”
“哎,就来!”柜台后的谢淑华赶紧提了茶壶小跑着去后厨续水,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刚才那死寂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
张主任堆着笑:“青山兄弟,这风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再来点热乎的?弄碗羊肉汤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