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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云栖村的上空被一层铅灰色的云层严严实实地覆盖着,那云层厚得如同浸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天际,连最后一丝天光都被遮蔽,整个村落提前陷入了昏沉的暮色里。酝酿了整整一天的暴雨,终于在一阵尖锐得如同裂帛般的雷鸣后,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起初还是稀疏的雨丝,转瞬便成了密集的雨幕,豆大的雨点像被天神倾倒的钢珠,狠狠砸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震耳轰鸣,那声响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似无数面小鼓在同时擂动,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砸在泥土地面上,瞬间溅起半尺高的浑浊水花,水花落地后又迅速汇聚成股,顺着墙角的沟壑蜿蜒流淌,在低洼处积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潭,倒映着阴沉的天空。

狂风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嘶吼困兽,呼啸着穿过村落的街巷,卷起地上的枯枝、落叶与破旧的纸壳,在半空打着旋儿飞舞。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呀——吱呀——”作响,那声音凄厉得如同老人的呜咽;院墙边晾晒衣物的竹竿摇摇欲坠,绳子在风中疯狂抽打,发出“啪啪”的脆响;连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此刻也没了往日的沉稳,粗壮的枝条被狂风拧得乱颤,翠绿的树叶簌簌落下,像是在风中挣扎的巨兽,每一次摆动都透着濒临折断的绝望。整个云栖村,都被这狂风暴雨搅得周天寒彻、天翻地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雨水混合的腥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黄垒站在自己房间那扇糊着旧纸的木窗前,望着窗外混沌一片的风雨,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他刚收拾完白天拍摄田园生活的器材,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些许田埂泥土的卡其色外套,袖口处还沾着一片干枯的草叶。原本他打算泡一壶热茶,坐下来整理今天的拍摄素材,可窗外越来越烈的风雨,让他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突然,他的目光被隔壁院子那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不远处,陆砚辞书房那扇老旧的木窗,正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摇晃,窗框与墙体连接处的木榫,早已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腐朽松动,此刻在狂风的撕扯下,缝隙越来越大,窗纸早已被斜斜打来的雨水打湿、撕裂,残破的纸角像受伤的蝶翼,在风中胡乱飞舞,仿佛下一秒整个窗户就要被狂风连根掀翻,坠入院中。

“坏了!”黄垒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瞬间想起陆砚辞书房里那满架子的线装古籍和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手稿。他不止一次见过陆砚辞在书房里伏案写作的模样,那些手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是陆砚辞日复一日的心血,若是雨水顺着松动的窗户灌进去,那些纸质脆弱的古籍和未装订的手稿,怕是要全部泡成纸浆!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快步走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深棕色的帆布工具箱——那是他刚到云栖村时特意从镇上买回来的,里面榔头、钳子、钉子、麻绳、砂纸一应俱全,本是为了修补自己住处的老旧家具,此刻却成了救急的关键。他又一把拽过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雨衣,胡乱套在身上,雨衣的帽子没来得及拉好,便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冲入了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穿透了薄薄的雨衣,顺着衣领、袖口灌进衣服里,贴在皮肤上,冻得他一个激灵,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狂风裹挟着雨点,狠狠砸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像是被人用小石子抽打。他眯着眼睛,努力在模糊的视线中辨明方向,顶着狂风艰难地在泥泞的小路上前行——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每一步踩下去都深一脚浅一脚,裤腿很快就沾满了沉甸甸的泥水,像是绑了两块铅块,每挪动一步都格外费力。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在狂风暴雨中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他踉跄着冲到了陆砚辞的书房门口,后背早已被汗水与雨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抹开眼前的模糊,深吸一口气,抬起冻得发红发紫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狠狠敲响了那扇同样老旧的木门:“陆先生!陆先生!快开门!您书房的窗户快撑不住了,我来帮您加固一下!”他的声音在雷鸣与雨声的交织轰鸣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生怕晚一秒,窗户就会彻底崩塌。

此时的书房内,陆砚辞正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神色匆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手稿,纸页是特意挑选的陈年竹纸,泛着温润的淡黄色,边缘因常年翻阅而微微卷起,纸页上用狼毫笔书写的墨字,早已干透,透着淡淡的墨香——这正是他耗费整整五年心血,走访大江南北,搜集无数江湖轶闻后撰写的《江湖志》终卷。刚才听到窗外风雨骤然加剧,他心中一紧,第一反应便是先将这份最珍贵、尚未备份的手稿收好,却没想到刚匆忙将手稿塞进书桌左侧的抽屉,手指刚触到抽屉把手,还没来得及将抽屉完全合拢,就听到了黄垒急促的敲门声。他心中微微一沉,下意识地用手掌按了按抽屉那道未合拢的缝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纸页的粗糙质感,随即才快步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门刚一打开,一股夹杂着雨水气息的冷风便涌了进来,黄垒几乎是“挤”着进了屋。他身上的雨衣还在不停滴水,水珠顺着雨衣的下摆滴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板上,很快形成了一小片圆形的水洼,水洼里还倒映着屋顶悬挂的煤油灯的昏黄光影。他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雨水,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水珠,一边匆忙脱下湿漉漉的雨衣,随手搭在门后的挂钩上,一边急切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语速飞快地说道:“陆先生,您快看看那窗户,窗框都老化得快掉下来了,雨太大了,再不加固,雨水肯定要灌进来,您这一屋子的书和手稿,可就全毁了……”

话音未落,许是脚下的地板被他带进屋的雨水打湿,变得异常湿滑,又或许是他太过心急,转身时脚步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向前倾斜,手中紧紧拎着的工具箱“哐当”一声重重脱手,掉在了地板上。箱盖在撞击下瞬间弹开,里面的工具哗啦啦散落一地——银色的铁榔头带着惯性,滚到了书桌底下,撞在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红色塑料手柄的钳子,在地板上滑了一段距离,撞在书架的红木腿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还有十几枚大大小小的铁钉,如同撒落的碎星,散落在地板各处,有的扎进了地板的缝隙里,有的则在光滑的石板上打着转。

“哎呀!”黄垒惊呼一声,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既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忙弯腰去捡散落的工具。就在他低头弯腰,伸手准备去拾那枚滚到书桌旁的铁钉时,他的目光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凝固了——从书桌抽屉那道未能完全闭合的缝隙里,恰好有一页手稿因为刚才的震动而微微滑出,露出了小小的一角,纸页边缘微微卷曲,像是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暴露在空气中。

而就在那泛黄的稿纸边缘,几行墨色的字迹清晰可见,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黄垒的脑海中轰然炸开,震得他头晕目眩。尤其是最下方那一行落款,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眼睛:“《江湖志·终章》 作者:陆砚辞”。

那字迹!遒劲有力,笔锋洒脱不羁,带着一种独属于文人墨客的风骨与傲气,又藏着几分江湖侠客的疏狂。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行云流水的流畅,起笔苍劲,收笔利落,墨色浓淡相宜,像是在纸上跳跃的音符。尤其是“辞”字最后那一捺,微微上扬的弧度,带着几分随性与张扬,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又似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这字迹,与他家中珍藏了整整十年的、那本绝版《风华绝代》剧本扉页上的签名,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墨色的浓淡、笔锋的转折、甚至是“辞”字那一捺上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十年前,黄垒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话剧演员,怀揣着对舞台的热爱,却苦于没有好的剧本。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城南的旧书市场闲逛,在一个堆满旧书的角落里,发现了这本封面泛黄的《风华绝代》剧本。当时剧本被压在一堆旧报纸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书角,他好奇地抽出来,翻开扉页,便被那“陆砚辞”三个字的签名吸引——那字迹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一见倾心。他花了半个月的伙食费买下了这本剧本,此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临摹那字迹,将剧本视若珍宝,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甚至因为这本剧本,坚定了他对文艺创作的热爱。后来,他四处打听陆砚辞的消息,却得知这位才华横溢的作者早已销声匿迹,有人说他隐居山林,有人说他遭遇意外,从此再无音讯。他为此惋惜了许久,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日夜相处、温文尔雅的邻居陆砚辞,竟然就是这位“失踪”多年的才子!

黄垒捡工具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得如同冰块,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在轻轻颤栗,甚至能感受到肌肉因紧张而产生的细微抽搐。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盯着那页手稿,仿佛要将纸页看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幻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震得他耳膜发疼,几乎要冲破喉咙,从嘴里跳出来。

他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他缓缓直起身,将捡起的钉子胡乱塞进衣兜,指尖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还有几分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定正在书架旁擦拭边缘渗入雨水的陆砚辞,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陆先生,您这书桌上的手稿……是,是您自己写的吗?”

陆砚辞闻声回头,手中还拿着一块白色的干布,正准备擦拭书架上那本被雨水溅湿的线装书——那是一本珍贵的宋刻本,他平日里都舍不得轻易触碰。当他的目光落在书桌抽屉缝隙里露出的那页手稿上时,眼神瞬间一顿,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手中擦拭的动作也猛地停了下来。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原本温润的肤色此刻透着一丝病态的灰白,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黄垒,带着一丝慌乱、一丝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空气中仿佛瞬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紧张,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窗外,雷声再次隆隆响起,如同天空被撕裂般的巨响,震得窗户玻璃微微颤动,甚至能看到玻璃上因震动而产生的细微波纹。暴雨依旧如注,密集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砸在窗户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流,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浑浊的白色,什么都看不清。书房里的直播设备,原本正对着书架拍摄陆砚辞整理书籍的画面,此刻却因为恶劣天气的影响,信号开始出现严重的卡顿,画面时不时停滞,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像是老旧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模样,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只能听到模糊的风雨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仅存的几条弹幕,艰难地在屏幕上缓缓飘过,带着观众们的焦急、疑惑与猜测:

“刚才镜头晃了一下,我好像看到黄老师的表情不对啊!是不是发现什么秘密了?”

“我也看到了!书桌抽屉那里好像露出来一页纸,上面是不是有名字?谁看清了?快说说!”

“卡死了!这破信号!急死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在现场的小伙伴剧透一下啊!”

“陆先生怎么不说话了?黄老师问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感觉书房里的气氛好紧张,我都不敢呼吸了!”

“等等!《江湖志》?这个名字好耳熟!陆砚辞……这个名字是不是和当年那本《风华绝代》有关?!”

书房内的两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直播画面的异常,也没有听到观众们的猜测。黄垒紧紧盯着陆砚辞,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陆砚辞则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页暴露的手稿,又看了看黄垒激动而紧张的神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干布,布料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整个书房里,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雷鸣声,以及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紧张的气氛如同凝固的冰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揭开那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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