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山左臂的绷带还透着淡淡的药味，尽管气色比前两天好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但眉宇间那抹因伤痛和消耗带来的虚弱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当张大山明确说出“这次任务，我一个人去”时，他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想要争辩。
“张大哥，我的伤已经好多了！青囊清气运转起来，手臂没那么疼了，我……”
“不行。”张大山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看着少年倔强而急切的眼神，心中那份因“石永根临终托孤”而产生的沉重责任感再次压了上来。他想起老石头弥留之际紧抓着他的手，那浑浊眼珠里最后的恳求与托付。“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彻底恢复，而不是跟着我去冒险。城东那边情况不明，比诊所只强不弱，我不能让你再去涉险。”
“可是……”
“没有可是。”张大山打断他，声音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山，记住你爷爷的话，也记住我的话。光复青囊道术，不是靠一时血气之勇。你现在连基础手诀和步罡都还没练熟，带着伤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让我分心。你想帮我，想对得起你爷爷的期望，就先把根基打牢，把伤养好。”
他拍了拍石小山的肩膀，感受到少年肩膀微微的颤抖，那是努力克制的不甘。“留在公司，跟着强子，熟悉一下城市里的生活，看看他是怎么待人接物、处理寻常事务的。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石小山低下头，紧咬着下唇，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应道：“……我知道了，张大哥。你……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张大山收回手，开始利落地收拾装备。杀猪刀贴身藏好，虽然裂纹未愈，但汲取了伪刑煞后，刀身的煞气凝练了不少；几道绘制好的普通符箓，包括火焰符、护身符和一张以备不时之需的雷符，分门别类放入方便取用的口袋；那枚光泽黯淡的云雷铜符挂在颈间；最重要的，阴沉木葫芦被他以秘法收入丹田气海温养，葫爷仍在消化吞噬的秽物，灵性沉寂，但关键时刻或可调用其本体之力。
他没有动用那42万公司储备金的打算，一切花销，能省则省。
王强得知张大山又要独自去处理“那个层面的业务”，而且不让石小山跟着，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把张大山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大山，真不用我开车送你去？或者……找个帮手？每次都你一个人顶，太危险了！”
“不用，强子。”张大山摇摇头，“车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那边情况复杂，人多未必是好事。你帮我照顾好小山，看好公司，就是最大的帮忙。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超过24小时没消息，或者你接到我特定的求救信号，立刻带着小山转移去我爸妈那边，然后联系周国宝，他知道该怎么做。”
王强看着张大山严肃的表情，知道事情不简单，重重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你千万当心！公司和小山有我，你放心！”
交代完毕，张大山没有选择在白天行动。这类邪祟巢穴，往往在夜晚更为活跃，也更容易暴露其核心所在。傍晚时分，他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服，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如同一个普通的夜跑者，融入了城市的暮色之中。
他没有打车，而是利用城市公共交通和徒步，迂回地向城东老工业区靠近。这不仅是为了节省开支，更是为了观察沿途气息，避免被可能的眼线盯上。
越靠近工业区，城市的热闹与喧嚣便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废弃的厂房、锈蚀的管道、破碎的窗户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勾勒出沉默而狰狞的剪影。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起来，铁锈、尘土、陈年机油的气味中，渐渐混杂了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沉闷腐臭——与康安诊所如出一辙，但更加浓郁，也更加……驳杂。
灵台之中，潘舜的意念泛起微澜：“此地秽气深重，且怨念交织，非止疫鬼一途。大山，须得万分谨慎。”
“感觉到了。”张大山在心中回应，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放缓脚步，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断壁残垣之间。
根据老陈提供的模糊信息和地府App任务提示的大致方位，他的目标锁定在那片区域中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第三纺织厂。那是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苏式老厂房，红砖外墙斑驳脱落，高大的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窥视着外界的眼睛。
他没有贸然靠近主入口，那里目标太明显。而是选择从侧面一处围墙的坍塌处潜入厂区。脚下是及膝的荒草和破碎的瓦砾，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厂区内寂静得可怕，连夏夜常见的虫鸣都听不到，只有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声，如同冤魂的哭泣。张大山屏息凝神，指尖扣着一枚自制的寻气符。符纸在他掌心微微发热，颤动着，指向厂房后方某个方向。
他循着指引，绕到厂房侧后。这里堆放着大量废弃的纺织机械零件和腐烂的木料，那股混合着疫病腐臭和其它尖锐怨念的气息越发浓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半埋入地下的、直径约一米的通风口上。
通风口的铁栅栏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洞口边缘，可以看到明显的、黏糊糊的暗绿色残留物，与诊所的菌毯类似，但颜色更深，几乎发黑，并且散发着一股更刺鼻的腥臭。
“入口在这里？”张大山蹲下身，仔细查探。他注意到，除了疫鬼的秽气，洞口边缘还有一些细微的、仿佛被利爪刮擦过的痕迹，以及几缕极其淡薄、带着撕裂感的怨念残留。
“果然不止一种。”他心中凛然。取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用布蒙住大半灯头，只透出微弱的光线，向洞内照去。
管道内壁布满了滑腻的、如同苔藓般的暗绿色菌丝，一些地方还挂着黏稠的、仿佛脓液般的液体。手电光柱下，可以看到管道深处，有一些拳头大小、缓慢蠕动的灰绿色影子——正是之前在诊所见过的那种低级的“疫病蠕虫”。它们似乎被管道更深处的某种东西吸引，正笨拙地向内爬行。
而更让张大山心头一紧的是，在那些疫病蠕虫爬行的方向，他凭借远超常人的灵觉，捕捉到了几缕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魂波动！充满了恐惧、痛苦和绝望，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里面有活人？还是刚死不久，魂魄尚未离体？”这个发现让张大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果是陷阱，这代价未免太大，也太符合这些邪祟玩弄生命的残忍本性。但如果是真的幸存者……
他不能再等。
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确认没有其他异常和监视后，张大山将帆布包藏在洞口附近的隐蔽处，只随身携带必要物品。他深吸一口气，不是贪恋这污浊的空气，而是调整自身状态，将纯阳气血内敛，周身气息降至冰点，随即身形一缩，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异常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内壁黏滑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来，那股混合了腐烂菌类、脓液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腥臊气味几乎凝成实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嗅觉神经。他不得不微微闭气，以内息之法维持身体所需。
爬行变得异常艰难，衣物很快被污垢浸染。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身体摩擦内壁的细微声响。前方，那些疫病蠕虫爬行的“沙沙”声，以及更深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无数细碎低语和痛苦呻吟混合在一起的怨念杂音，构成了这地下通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乐。
潘舜的意念在他灵台中保持高度警戒，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前方任何一丝能量波动。“左侧三米，秽气凝聚，似有潜伏之物……绕过。”
张大山依言调整方向，避开了一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微微鼓动的菌瘤。
爬行了约莫二十多米，前方出现一个向下的陡峭弯道。而那股微弱的生魂波动，正是从弯道下方传来，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但也更加……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
他停在弯道口，更加小心地探出头，将蒙着布的手电光向下投去。
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下方的景象。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管道交汇处，空间稍微宽敞了些，但地面上积聚着深可及踝的、黑绿色的黏稠液体，无数疫病蠕虫在其中翻滚、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在空间的角落，几具扭曲的人形物体被厚厚的菌丝和黏液包裹着，如同巨大的、正在被消化吸收的蛹。那微弱的生魂波动，正是从其中两个“蛹”中散发出来的！
他们还活着！但生命气息正在被快速抽取、吞噬！
就在这时，张大山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充斥疫鬼秽气的空间里，还存在另外几股不同的能量残余。一股是带着锋利、撕裂感的怨念，残留在地上几道如同刀砍斧劈般的痕迹上；另一股则更加诡异，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灵体波动，仿佛某种由工业残骸诞生的精怪。
“果然是个混乱的巢穴……”张大山心念急转。看来老陈的情报没错，这里不仅是疫鬼的据点，也吸引了其他凶魂怨灵前来，彼此之间似乎并非和睦共处，反而有争斗的迹象。
必须尽快救人！
他观察了一下环境，计算着路径和可能的风险。直接下去，势必会惊动下方大量的疫病蠕虫，甚至可能引出更强大的存在。
他轻轻吸了口气，双手开始在空中虚划，指尖牵引着体内精纯的真气，勾勒出无形的符文。他打算布置一个小范围的“净秽符阵”，暂时净化出一小片区域，方便他下去救人。
然而，就在他符阵即将完成的瞬间——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嘶嚎，猛地从管道更深、更黑暗的下方传来！这声音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连张大山都感到灵台微微一震。
紧接着，下方那黑绿色的黏稠液体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所有的疫病蠕虫都停止了蠕动，齐刷刷地“望”向了张大山的方位。而在那沸腾的液面之下，一个庞大的、散发着远比这些蠕虫恐怖得多的秽气与威压的阴影，正缓缓上浮！
张大山瞳孔骤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身体状态提升至最佳，右手虚按在藏于腰间的杀猪刀柄上，左手则扣住了那枚云雷铜符。丹田之中，沉寂的阴沉木葫芦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威胁，微微震动了一下。
黑暗中，那双非人的、充满疫病与死亡气息的“眼睛”，已经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