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1 月 13 日 23:00,新元市的雪愈发细密。双层真空玻璃外,雪花黏在窗棂上凝成冰花,将欧式建筑群落的尖顶轮廓勾勒得愈发朦胧。室内地暖维持着 24c的恒温,江心怡侧身蜷在灰银杏叶真丝薄被里,右手的纱布在暖黄夜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录音键,屏幕微光映出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 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却始终没舍得按下暂停。
林宇靠在床头,背后两层荞麦枕将他的脊背撑得笔直。左臂石膏固定的位置传来隐约的钝痛,但他的注意力全在膝头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褪色的交割单,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那是他 2018 年用信用卡套现炒股的 “战绩”:买入价 18.7 元的某科技股,最终以 6.3 元割肉离场,亏损金额
元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在那个午后的课堂上,郑教授继续给大家讲着课。
“郑教授,我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报道,就是说鹰国有一个知名的机构就非常擅长使用杠杆来赚取财富呀,而且还赚得盆满钵满的,您怎么说绝不能使用杠杆呢?” 后排传来男生略显颤抖的声音。林宇抬头望去,提问者是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赵阳,这个总爱穿 oversize 卫衣的男生此刻正攥着钢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郑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讲台下三十多张面孔各有神情:前排的张昊低头盯着桌面,耳尖泛红 —— 他上周刚在配资平台注册了账号;靠窗的李娜咬着嘴唇,指尖在笔记本上反复划着同一道线;王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又迅速熄灭,应该是卸载配资 App 的提示。
“你说这个知名机构是不是叫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 郑教授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赵阳猛地抬头,卫衣帽子滑落露出后颈的青春痘。教授从讲台抽屉里取出一份泛黄的财经杂志,封面标题《华尔街 “梦幻团队” 的崩塌》格外刺眼,“1998 年,这家由诺贝尔奖得主和美联储前官员组成的对冲基金,用 60 倍杠杆豪赌债券利差。起初确实赚得盆满钵满,直到熊国国债违约引发流动性危机 —— 他们的模型算尽了历史数据,却算不到人性的恐慌。”
教室后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林宇记得,当时郑教授在黑板上画了幅曲线图:横坐标是时间,纵坐标是杠杆率,曲线从 1994 年的 22 亿美元本金飙升至 1998 年的 3250 亿美元资产,却在三个月内暴跌 90%。
“他们破产时,整个华尔街都在颤抖。” 教授的声音突然低沉,“因为他们的亏损像癌细胞一样扩散,连瑞银、美林这些巨头都被拖入深渊。”
江心怡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纱布边缘蹭到下巴。林宇注意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关切的问道:“你的手还没好,要小心点”。
江心怡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轻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后来呢?”
“后来?” 林宇的拇指摩挲着笔记本上的烫金纹路,“美联储紧急召集 14 家银行注资 36 亿美元才勉强止血。但 Ltcm 的故事还没完 ——2008 年金融危机时,他们的操盘手又用同样的杠杆策略做空次级债,结果再次爆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天花上,“这就是杠杆的可怕之处:它能让你在顺风顺水时飞上天,也能在逆风时把你摔得粉身碎骨。”
教室里,郑教授的声音仍在继续:“当时你们有一位学习成绩非常优异而且非常聪明的学长也有人和你刚才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从讲台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某公司的讣告复印件,“他 2015 年用十倍杠杆炒创业板,三个月翻了四倍。尝到甜头后他把婚房抵押,将杠杆加到十五倍。结果 2015 年 6 月股灾,他持有的三只股票连续七个跌停 ——” 教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被强制平仓时,他账户里只剩 87 元。”
赵阳的钢笔突然折断,墨水滴在课桌上晕开深色的花。前排有女生捂住嘴,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林宇清楚地记得,当时教室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声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郑教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他母亲后来找到我,说他临走前把手机壁纸换成了《证券投资学》扉页,上面写着‘老师,我终于懂了’。”
江心怡的指尖悬在录音键上方,最终轻轻按了暂停。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林宇鬓角的白发在夜灯下泛着银光 —— 那是四年前他爆仓后开始出现的。“所以规定二是铁律。” 林宇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杠杆不是工具,是毒品。”
郑教授将讣告复印件收进纸袋,重新戴上眼镜:“好,咱们继续上课。规定三:严格设置止损。” 他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血淋淋的伤口示意图,“止损不是割肉,是截肢保命。” 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2018 年有个学员,买了某 St 股后股价连续跌停,他坚信‘重组会让股价翻倍’,结果公司退市时他血本无归 ——” 教授突然提高音量,“记住!股价不会因为你亏得多就可怜你!”
教室后排的王磊突然举手,声音带着哭腔:“教授,我上周买的军工股已经跌了 18%,是不是该止损?” 郑教授盯着他,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你买入时设定的止损线是多少?” 王磊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教授抓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将半杯温水泼在地上:“现在水渗进地板了,你说该怎么办?”
江心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子上比划着 K 线图。林宇注意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止损要像机器一样执行。” 他指着笔记本里的交易记录,“2019 年我买过一只消费股,跌破 20 日均线时没止损,结果从盈利 15% 变成亏损 30%——”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纸页,“市场永远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郑教授从讲台抽屉里取出一叠交割单,逐张展示给前排学生:“这是 2020 年某投资者的操作记录。他在股价跌破止损线时犹豫了 17 秒,结果第二天跌停 ——” 教授的手指重重敲在交割单上,“这 17 秒,让他多损失了 12 万元。”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靠窗的李娜突然举手:“教授,如果遇到系统性风险,比如 2020 年疫情暴跌,止损还有用吗?”
郑教授从讲台下拿出一个 U 盘,将某基金的历史净值曲线投影在幕布上:“2020 年 3 月全球熔断时,坚持止损的投资者平均亏损 23%,而不止损的平均亏损 58%。” 他用激光笔指着曲线最低点,“记住,止损不是避免亏损,是控制亏损。”
江心怡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录音键的小红点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林宇看见她另一只手在被子下轻轻比划着,似乎在模拟止损操作。“所以每次交易前都要写计划。”
他翻到本子的后面,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最近三个月的交易计划,“买入价、止损价、止盈价,都要白纸黑字写下来。”
郑教授将 U 盘拔下,放回讲台抽屉:“规定四:绝不因为股价便宜而买入。” 他展开一张某退市股的周线图,“这只股票从曾经高高在上的 126 元跌到 2.3 元,看起来很便宜对吧?但它财报显示连续三年虚增利润 ——” 教授用红笔在 K 线图上画了个巨大的叉,“这不是便宜,是陷阱。”
林宇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2020 年我差点买了某能源股,因为它从 80 元跌到 15 元。”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批注,“后来发现它海外项目严重亏损,负债率高达 92%——” 他摇摇头,“便宜的本质是价值错配,不是价格低。”
郑教授从讲台下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弹珠:“红色代表优质企业,蓝色代表平庸企业,黑色代表垃圾企业。” 他摇晃罐子,黑色弹珠迅速沉到底部,“市场有时会把红色弹珠当成蓝色卖,但绝不会把黑色弹珠变成红色。”
赵阳突然举手:“教授,那怎么判断是错杀还是真垃圾?” 郑教授从西装内袋掏出老花镜戴上,翻开一本《企业财务分析》:“看现金流、负债率、管理层诚信度 ——” 他指着书中某页,“2019 年某白马股突然暴跌 30%,但它的经营性现金流同比增长 27%,后来证明是机构调仓导致的错杀。”
江心怡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记录,屏幕亮光照亮她专注的侧脸。林宇看见她在 “现金流” 三个字后面画了三个感叹号,不禁会心一笑。“真正的便宜货是蒙尘的宝珠。” 他指着窗外的方向说道,“就像这场暴雪,虽然暂时掩盖了花园的美丽,但春天一来,它依然会绽放。”
郑教授将玻璃罐放回讲台:“规定五:绝不把短线做成长线。” 他调出一张某学员的交易记录,“这位学员 2021 年 3 月买入某科技股做短线,结果被套后自我安慰‘长期持有’,两年后股价腰斩 ——” 教授用红笔在记录上画了个巨大的问号,“短线变长线,本质是对错误的妥协。”
林宇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某券商的研报,标题《警惕伪价值投资》格外醒目。“我有个同事,2018 年买了某银行股做短线,结果套了五年。”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涩,“去年他割肉时,股价比他买入价低了 42%——” 他指着研报中的风险提示,“价值投资不是套牢的遮羞布。”
郑教授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一个沙漏,细沙无声地流淌:“短线是短跑,长线是马拉松。” 他将沙漏倒置,“如果你用马拉松的策略跑短跑,只会累死在半路上。”
李娜突然举手:“教授,那怎么区分短线和长线?” 郑教授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条坐标轴:“横轴是时间,纵轴是仓位。” 他用红色粉笔在横轴上画了个短线区间,“短线要快进快出,仓位不超过 30%;长线要分批建仓,持有至少一年。”
江心怡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她在备忘录里写下 “短线不超过 30% 仓位”。林宇看见她的拇指在这句话上停留了三秒,随后点了保存。“我之前不懂这个。” 他指着笔记本里的交易记录,“2019 年我把短线仓位加到 70%,结果遇到黑天鹅 ——” 他的声音低下去,“三天亏了 28 万。”
郑教授将沙漏放回讲台:“规定六:定期复盘。” 他展开一张 pdcA 循环图,“每个月都要像企业做管理一样复盘。” 他指着图中的 “check” 环节,“赚钱的交易要分析是运气还是实力,亏钱的交易要找出违反了哪条规定。”
林宇翻开笔记本里的复盘表格,上面详细记录着每笔交易的得失。“2020 年我做对了两笔新能源股,后来发现是运气成分占 60%。” 他的指尖划过 “行业增速” 四个字,“从那以后,我开始用 Swot 分析法研究行业。”
郑教授从讲台下拿出一叠 A4 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某学员的复盘报告:“这位学员每月花 40 小时复盘,坚持三年后,年化收益率从 - 15% 提升到 + 22%。” 他举起其中一页,“他在复盘中发现,自己 80% 的亏损来自追涨杀跌。”
赵阳突然举手:“教授,复盘太费时间怎么办?” 郑教授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时间管理表:“每天花 30 分钟,重点分析三笔交易。” 他用红笔圈出 “关键亏损交易” 栏目,“记住,复盘不是记流水账,是找规律。”
江心怡的手机突然震动,她解锁屏幕,发现是天气警报通知:“未来2小时风力和降雪逐渐增强,再次出现暴雪气候……红色一级预警。” 她将手机拿给林宇看了一眼,两人相视无奈的摇了摇头。
郑教授将复盘报告收进文件夹:“规定七:远离盘面噪音。” 他调出某股票的分时图,曲线剧烈波动如同心电图,“这是某概念股的分时图,一天波动 23 次 ——” 教授用激光笔指着最高点,“但它的基本面在这一天没有任何变化。”
林宇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某财经 App 的截图,推送消息栏里全是 “暴涨”“暴跌” 的标题。“我以前每天看 8 小时盘,结果被分时图牵着鼻子走。” 他的指尖划过 “远离噪音” 四个字,“后来我把看盘时间缩短到 1 小时,专注研究财报。”
郑教授从讲台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收音机,调到某财经频道:“这是 2015 年股灾时的股评录音。” 收音机里传出激昂的男声:“牛市不言顶!这波要涨到 8000 点!” 教授突然关掉收音机,“记住,股评家的嘴,骗人的鬼。”
江心怡的手机屏幕亮起,某财经大 V 的推送消息弹出:“重磅!某板块即将爆发!” 她冷笑一声,直接拉黑了这个账号。林宇看见她的动作,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真正的机会在财报里,不在直播间。”
郑教授将收音机放回讲台:“规定八:生活第一,投资第二。” 他展开一张家庭合影,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这是我 2010 年带的学员,他后来成了私募经理。” 教授的声音柔和下来,“但去年他离婚了,因为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股市,连女儿生日都忘了。”
林宇合上笔记本,目光落在一张全家福上 —— 那是他上大学前,母亲坚持要拍的。照片里父母的笑容带着担忧,而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他,将要面临独自一个人到完全陌生举目无亲的新元去上大学,青涩的脸上强装的镇定显得格外刺眼。
“我现在每周只看三次盘。” 他轻轻握住江心怡的手,“我也希望每周末陪父母散步,节假日带他们旅游,可是离得太远了,只能以后找机会把他们接过来了。”
郑教授将家庭合影收进抽屉:“最后,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为什么我把规定一和原则一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林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烫金封面,突然想起四年前郑教授在第一堂课上说的话:“金融的本质是人性,而人性是最不可控的。” 他抬头望向讲台,看见郑教授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缓缓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