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骨村的第一场雪，落得轻软。
地脉通道的青石板上积了层薄雪，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碎了冻住的地脉蜜。小石头的刻刀悬在木牌上方，刀刃上沾着细雪，他正给雾隐村的新生儿刻“认亲牌”——凡骨联盟有个新规矩，每个孩子出生，都要由传灯人刻一块木牌，牌上一半刻村落的纹，一半刻薪火纹，挂在脖子上，就成了联盟的“自家人”。
“石头哥，雪落进刻痕里会冻住灵气吗？”阿雾捧着暖炉露站在旁边，冰晶盏上凝着白霜，她哈了口气，霜花化成小水珠，顺着盏壁往下淌。
小石头摇摇头，用指尖拂去木牌上的雪。木牌是墨石村特制的“暖木”，即使在雪天也带着温意，刻痕里的薪火纹正慢慢亮起来，像埋在雪下的小火星。“墨爷爷说，暖木能存住气血，雪水渗进去反而能让纹路更活。你看，这雾隐村的云纹，是不是比刚才更清晰了？”
阿雾凑过去看，果然见木牌上的云纹边缘泛着淡绿，和薪火纹缠在一起，像云裹着灯。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林溪姐姐教她用雪水和地脉蜜调“蜜雪膏”，涂在手上能防裂，那时她还在雾隐村躲着仙盟的残兵，从没想过能在断骨村安稳地守着暖炉露。
“石头哥，俺娘说，等开春了就教联盟的人编雾隐村的云纹藤篮，”阿雾的声音裹在雪风里，软乎乎的，“她说这样以后不管走到哪个村落，看到云纹就知道是自家人。”
小石头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陈老根的咳嗽声。他连忙把木牌放进怀里，拉着阿雾往老人家里跑。陈老根的院门没关，竹篱笆上的薪火纹石头被雪裹着，像串起的白灯笼。老人正坐在火塘边，手里摩挲着那块旧石头，火塘里的地脉柴烧得噼啪响，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暖了。
“陈伯，您又坐在风口了。”小石头把暖炉露递过去，帮老人把厚外套的领子立起来。陈老根的腿疾在雪天会加重，走路得靠新做的藤杖，杖头刻着小小的耕牛——那是他年轻时种过的地，也是他最记挂的日子。
陈老根接过冰晶盏，喝了口暖炉露，咳嗽声轻了些。他指了指火塘边的木盒，里面装着几十块小石子，每块上面都刻着不同的纹：断骨村的骨纹、青雾村的叶纹、墨石村的石纹……是他这几年慢慢刻的，准备给联盟的孩子当礼物。“石头，你看这块，”他拿起一块刻着藤灯的石子，“这是当年林小哥第一次带俺们守阵时，你娘编的藤灯，记得不？”
小石头的指尖碰了碰石子上的灯纹，突然想起母亲。她是在黑风谷之战里没的，那时他还小，只记得母亲把他护在怀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薪火纹石头。后来林烬把那块石头放进了焚天炉，炉火亮了整整一夜，他说那是母亲的气血，会永远护着断骨村。
“记得。”小石头的声音有点哑，却没掉眼泪。他拿起刻刀，在石子的另一面刻了个小小的藤篮，“以后俺们的孩子，看到灯纹就想起守阵的日子，看到篮纹就想起现在的暖炉露，这样就不会忘了过去，也不会丢了现在。”
陈老根笑着点头，把石子放进他手里：“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全。凡骨的日子，就是这样，把苦的甜的都刻在石头上，一代代传下去，就成了根。”
雪下得更密时，林烬和林溪来了。林溪手里提着个藤篮，里面装着刚煮好的地脉姜汤，汤里炖着冰原村的雪莲，飘着淡绿的灵气。“陈伯，喝碗姜汤暖暖身子，雪天路滑，以后别再自己去地脉泉边了。”
林烬则坐在火塘边，看着小石头手里的木牌，指尖拂过牌上的云纹和薪火纹：“雾隐村的娃叫什么名字？”
“叫阿暖。”阿雾抢着说，“她娘说，生她那天正好喝了暖炉露，就叫阿暖，想让她一辈子都暖乎乎的。”
林烬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冰晶，里面冻着一缕极细的金红火焰——是凡骨圣柱的余火，之前给了小石头一块，这次是特意给阿暖的。“把这个嵌在木牌里，能护着她一辈子不受寒气侵体，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暖着。”
小石头接过冰晶，小心翼翼地嵌进木牌的刻痕里。冰晶一碰到薪火纹，就发出淡淡的光，云纹和薪火纹缠在一起，像给木牌裹了层暖纱。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刻薪火纹时，手指被石子磨破了，陈老根用布条裹着他的手，说“刻深点，气血才能钻进去”。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刻进木头、石头里的纹路，从来不是冰冷的印记，而是凡骨们把自己的暖、自己的盼，一点点藏了进去。
雪停时，夕阳从云层里漏出来，给焚天炉镀上了一层金。小石头抱着刻好的认亲牌，带着阿雾往雾隐村走。路上遇到墨老带着汉子们扫雪，他们用的扫帚是地脉藤编的，扫过的地方，雪水渗进地里，很快就冒出细小的绿芽。
“石头，阿暖的牌刻好了？”墨老笑着问，手里的墨石杖在雪地上敲了敲，留下一串淡黑的纹，“等开春了，俺教你用墨石刻牌，能存住更多灵气。”
小石头点点头，举起手里的木牌：“墨爷爷，您看这冰晶嵌进去，是不是很好看？林哥哥说，能护着阿暖一辈子。”
墨老凑近看了看，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好看，比俺刻的还好。以后这传灯的活，交给你，俺们都放心。”
雾隐村的茅草屋里，阿暖的母亲正抱着孩子等在门口。看到小石头手里的木牌，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却笑着接过木牌，轻轻挂在孩子的脖子上。“谢谢石头，谢谢大家。”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以前在雾隐村，俺们连给孩子取个暖名字都不敢，怕仙盟的人听见，现在……现在终于能让她安安稳稳地长大了。”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帮她把木牌的红绳系紧。孩子在母亲怀里眨了眨眼，小手无意识地抓住木牌，冰晶的光映在她的小脸上，像落了颗小星星。
走在回断骨村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阿雾突然说：“石头哥，以后俺也要当传灯人，跟你一起刻牌，一起给孩子们讲凡骨的故事。”
小石头看着她眼里的光，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掏出陈老根给的那块刻着藤灯的石子，递给阿雾：“好，以后咱们一起。这石子你拿着，等开春了，咱们就在上面刻上雾隐村的云纹，挂在焚天炉旁边，让所有人都知道，雾隐村的娃，也是凡骨联盟的自家人。”
焚天炉的火还在烧着，雪落在炉身上，瞬间就化成了水，顺着炉壁的纹路往下淌，像给薪火纹洗了个澡。炉口飘出的暖光里，裹着地脉姜汤的香气、地脉藤的草木香，还有认亲牌上冰晶的清冽香，漫过积雪的青石板，漫过挂着藤灯的地脉通道，漫过凡骨联盟的每一个村落。
没有厮杀，没有恐惧，只有刻刀藏着的暖，灯影里承着的欢，还有一代又一代凡骨，把自己的心意刻进石头、木头里，让薪火永远亮着，让人间的烟火永远暖着。
这就是凡骨的长生——不是活过多少岁月，而是让自己的暖，融进后来人的日子里，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