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的夏夜裹着麦芽香,市政厅广场上的啤酒节正闹得欢。木桶里的啤酒冒着泡沫,穿木鞋的乐手吹着风笛,喝得脸红的市民举着陶杯碰出“哐当”声,连石板路上都溅着金黄的酒液。而广场角落的临时凉棚里,却飘着另一种味道——清苦中带着回甘,像雨后的茶园,与周遭的麦香格格不入。
郑伟坐在凉棚下,手里把玩着一把紫泥紫砂壶。壶身被摩挲得发亮,壶盖揭开时,一股白雾带着清香腾起,他用茶匙舀出碧螺春,投入壶中,沸水注入的瞬间,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像一群绿衣舞者。
“郑大人,您这‘树叶水’能有啤酒带劲?”比利时商人雅克举着半杯琥珀色的啤酒,酒液上的泡沫沾在他的络腮胡上,“我们布鲁塞尔人,从早到晚都离不开啤酒,连面包里都掺麦芽汁!”
凉棚里的欧洲贵族们笑起来。他们刚参加完商站的酒会,手里的银杯还残留着啤酒的涩味,看着郑伟慢悠悠地泡茶,都觉得这仪式太过繁琐——哪有举起啤酒杯一饮而尽来得痛快?
郑伟没说话,只是将泡好的碧螺春倒进小巧的白瓷杯里。茶汤嫩绿透亮,杯沿沾着细小的水珠,他推到雅克面前:“尝尝再说。”
雅克犹豫着端起茶杯,杯沿刚碰到嘴唇,眼睛就亮了。起初是淡淡的苦涩,像咬了口带露的青草,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丝丝甘甜,连带着满口的啤酒味都淡了。“这……这味道很干净!”他咂咂嘴,又喝了一口,“像把森林里的泉水含在了嘴里。”
旁边的荷兰商人安娜也好奇地端起杯子。她平时只喝加了蜂蜜的啤酒,此刻却被茶汤的清香吸引,连喝两杯后,竟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角:“比啤酒清爽,喝完嘴里不发黏。”
这下,凉棚里的人都涌了过来,伸手要尝。郑伟让人再泡几壶,白瓷杯很快不够用,有人干脆举着喝啤酒的陶杯来盛,茶汤倒进粗陶杯里,倒也别有意趣。
“还是啤酒够劲!”一个德国骑士灌下一大口黑啤,抹着嘴喊道,“这茶太淡了,像没味的白水!”他身边的酿酒师附和道:“啤酒是用麦芽、酵母发酵的,有粮食的力气;这树叶泡的水,能有什么劲儿?”
果然,人群渐渐分成了两派。一半人捧着白瓷杯,小口啜饮,谈论着茶香里的“雨意”“草香”;另一半人继续举着啤酒杯碰杯,说茶“像修女的祈祷,太安静”。雅克夹在中间,左手端着茶杯,右手举着啤酒杯,左右为难,逗得大家直笑。
“这就像有人爱骑马,有人爱乘船,本就不必强求。”郑伟看着这场有趣的“对决”,对身边的副官老李说,“咱们在商站开个茶馆,再开个酒馆,让他们各取所需。”
说干就干。三天后,布鲁塞尔商站的院子里多了两栋新木屋。东边的挂着块木牌,写着“清风茶馆”,门口摆着竹椅,窗台上晒着茉莉花;西边的挂着“琥珀酒馆”的牌子,屋檐下挂着橡木酒桶,门口堆着 sacks装的麦芽。
茶馆里,云朝的茶师正表演“功夫茶”。烫壶、置茶、注水、出汤,每一步都像在跳舞,引得欧洲人看得入迷。有个法国贵妇学着用茶匙拨茶,手指被烫得一缩,却笑得满脸通红;布鲁塞尔市长则捧着紫砂壶,听茶师讲“明前茶”“雨前茶”的区别,说“比葡萄酒的年份还讲究”。
酒馆里更是热闹。云朝工匠按欧洲人的方子酿啤酒,还加了点云朝的桂花,酿出的酒带着淡淡花香,雅克尝了一口就拍板:“这酒得叫‘东西方’!既有麦芽的劲,又有桂花的柔!”酿酒师们用蒸汽锅炉代替传统的石磨,效率提高了两倍,酿出的啤酒泡沫更细腻,连最挑剔的德国酒客都竖大拇指。
有趣的是,茶馆和酒馆的客人常常互相串门。喝啤酒的壮汉喝到口干,会溜进茶馆讨杯凉茶解渴;品茶的贵妇们聊到兴头,也会端着茶杯去酒馆,听乐手吹风笛。有次,一个英国商人在茶馆里喝醉了茶——他连着喝了十二杯浓茶,夜里瞪着眼睛睡不着,第二天跑去酒馆喝了半杯啤酒,才总算眯了会儿。
“原来茶喝多了也会醉!”他摸着额头对郑伟说,惹得满堂大笑。
郑伟让人把茶馆和酒馆的账目合在一起算,发现两样生意一样红火。茶叶从云朝运来,配上当地的泉水,成了贵族们的新宠;啤酒用本地麦芽酿造,加了东方香料,在平民市集上卖得脱销。甚至有酿酒师跑来请教茶师:“能不能用茶叶酿酒?说不定有新味道。”
茶师还真试了试。用乌龙茶和麦芽一起发酵,酿出的酒带着茶香和麦香,虽然味道奇特,却意外地受年轻人欢迎。布鲁塞尔的报纸特意写了篇文章,说“云朝人用树叶和麦子,酿出了和平的味道”。
深秋的一天,布鲁塞尔下了场冷雨。茶馆里,茶师煮着老白茶,茶汤琥珀色,滚着细小的气泡,喝下去浑身暖融融的;酒馆里,酿酒师温着加了肉桂的热啤酒,香气飘出半条街。郑伟站在院子里,看着两栋木屋里都坐满了人,突然觉得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没赢家——茶有茶的清,酒有酒的烈,就像东方与西方,本就不必谁取代谁,各美其美,才最有意思。
雅克提着两壶酒、一包茶来辞行,他要去阿姆斯特丹做生意。“这茶带给我太太,她现在每天早上都要泡一杯;这酒带给我兄弟,他就爱这股桂花味。”他笑着说,“以前觉得你们的茶太淡,现在才明白,淡有淡的滋味,就像你们说的‘君子之交’,不烈,却长久。”
郑伟回赠了他一套新出的“啤酒杯茶具”——茶杯做得像小啤酒杯,茶壶嘴做成酒桶的样子,既实用又有趣。“以后可以用这个,早上喝茶,晚上喝酒,两不耽误。”
雅克接过茶具,对着雨丝看了看,突然说:“郑大人,明年春天,我想请您去我的庄园,用新采的麦芽和新摘的薄荷,一起酿点‘茶啤酒’怎么样?”
郑伟笑着点头。雨还在下,茶馆的茶香和酒馆的酒香在雨雾里缠在一起,像条温柔的绳子,把不同的味道、不同的习惯,轻轻捆在了一起。
他知道,茶与啤酒的“对决”永远不会结束,但这种带着笑意的碰撞,本身就是最动人的风景——就像那套“啤酒杯茶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各自保留着本来的滋味,在布鲁塞尔的雨里,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酿成更醇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