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医馆的时候,夜风正吹过巷口。
脚底踩着碎石子路,声音不大,但我还是放慢了步子。刚才裴母那碗药没喝成,她砸了碗,我也走了人。可我知道,这事没完。
回城的路上,我摸了摸袖子里的银锭。这玩意儿刻了个“裴”字,是我在城南找匠人做的。现在那个匠人已经归我用了,每天送一份账目过来。裴母不知道,她儿子安的人,早被我换了立场。
到了帅帐外,亲卫低声说:“萧景珩那边有动静了。”
我点头,掀帘进去。
谢琬已经在里面,坐在案边,手里捏着一块玉珏。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沉,没说话。
我走到沙盘前,手指在四门之间划了一圈。
“等他们回来。”我说。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灰袍人被带进来,脸上蒙着布巾,腰上挂着一把无铭刀。他是萧景珩的信使,专门跑机密线的。这种人不杀人,也不打仗,就负责传话。脑子好使,嘴严,但只知道一段事,从不碰全盘。
他跪下,双手呈上一封信。
谢琬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递给我。
信上写着:楚昭已改令,王铎调兵北门,西门空虚,可汗明日申时攻之。
我看完,笑了。
这不是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吗?
前两天我让王铎放出风声,说要守西门,还故意让敌探看见弓弩往那边运。接着又在半夜悄悄调走一部分兵力,做出换防假象。北狄那边要是真信了,肯定觉得有机可乘。
现在这封信一来,说明他们吃钩了。
但我没急着高兴。
萧景珩不是蠢人。他能当三皇子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反手做局。他越是看起来中计,越得小心。
我把信纸翻过来,对着灯看了眼背面。没有暗记,也没水印。再看笔迹,写得工整,可起笔太重,像是刻意模仿。
我记得上次抓到他的细作时,那人说过一句——三皇子写字喜欢左倾,尤其是开头那一划,总带着顿挫劲儿。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旧诏书副本。那是之前缴获的伪诏残片,上面有萧景珩亲笔写的几个字。我把两份笔迹并排摆开。
果然不一样。
这份信里的“西门”,两个字起笔用力,像是硬压下去的。而真迹上的“东门”,写得流畅自然,转折处还有点往上挑的意思。
我心里有了数。
他根本没打算打西门。
他是故意让人送来这封假信,让我们以为他知道我们要守西门,所以他改打别处——可实际上,他真正的命令,就是打东门。
以假乱真,再用这个“假”的反应去骗我们二次判断。
高啊。
我放下纸,抬头看谢琬:“你觉得他会打哪?”
她皱眉:“不是西门吗?这信都说了……”
“这信就是要我们这么想。”我说,“他算准了我们会怀疑他耍花招,所以先抛个假情报,等我们反过来防其他地方,他就直插东门。”
她愣住。
“你是说……他料到你会识破?”
“不止。”我摇头,“他还希望我识破。因为只有我动了,他才能确认我的重心在哪。”
屋里安静下来。
谢琬低头看着那块玉珏,手指慢慢摩挲边缘。
我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
这时候,亲卫又进来报:“裴党来信。”
我接过一看,信皮上盖着暗纹印。拆开,里面只有一句:北狄可汗亲至,务必生擒楚昭。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之前裴仲渊一直想杀我,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药、暗杀、设局陷害,从来没提过“活捉”。
现在突然改成“生擒”,说明他们需要我活着。
为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九州鼎图。
那东西是我从皇陵带出来的,分成七段密码藏在不同地方。只有我能拼出来。裴仲渊知道这事,但他拿不到全图。
所以他不能让我死。
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有机会逼我交出来。
我冷笑一声,把信扔到桌上。
谢琬问:“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我没答,反而问她:“你说,一个人怕你死,是因为你掌握秘密,还是因为你活着更有用?”
她想了想:“应该是……有用吧。”
“对。”我点头,“裴仲渊不怕我死,怕我死得太快。他要的是图,不是尸体。”
我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道新令。
内容很简单:楚昭愿降,约于东门外三里亭交接,请派使者接洽。
然后盖上一个伪造的裴党印鉴——这是我让人照着缴获的公文拓下来的,连边角磨损都一模一样。
我把信交给一名伪装成裴党信使的死士。
“送去北狄大营。”我说,“记住,要让可汗亲手接到。”
他领命出去。
谢琬看着我:“你这是要骗可汗?”
“我不是骗他。”我说,“我是让他自己选信谁。”
北狄可汗要是收到这封信,肯定会怀疑萧景珩和裴党勾结,背着他自己谈条件。毕竟按理说,裴党应该一心要我死才对,怎么突然要活捉?
再加上前面那封假信,两边消息对不上,猜忌就来了。
我不用动手,他们自己就会乱。
我重新回到沙盘前,手指停在东门位置。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是守哪扇门,而是让他们搞不清谁在说实话。
我正想着,谢琬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萧景珩也想到了这一层呢?”
我一顿。
她继续说:“他要是知道你会利用裴党的命令做文章,会不会……干脆将计就计?”
我转头看她。
她眼神很清,不像在瞎猜,倒像是被什么点醒了。
我沉默几秒,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我拿起折扇,轻轻敲了敲沙盘边缘,“所以他真正想打的,可能还是西门。”
她瞪大眼。
“他先是伪造一封‘攻西门’的假信,让我们以为他想骗我们防东门;我们识破后,自然会觉得他其实是要打西门;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反而真的去打东门。”
我越说越慢。
“因为他算准了,聪明人最怕被人当傻子骗。所以越是明显的陷阱,越容易被当成反向套路。”
谢琬听得呼吸都轻了。
“那……到底该防哪边?”
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从怀里掏出那枚刻字银锭,放在案上。
灯光下,银锭表面有些模糊的划痕。那是我前几天让人加的暗码,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
我把它转了个方向,对着光。
一道细线浮现出来,像是一串数字。
这是我设的记号系统,用来追踪裴党钱流的。每一个进出城的钱匠都会留下痕迹。
刚才那名灰袍信使进城时,经过南街口的税坊,那里有个我们的人在值班。
他记下了时间,也看到了信使身上带的东西。
我对照了一下银锭上的标记。
发现这名信使,三天前曾在东门附近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清晨,一次是半夜。
正常传令不需要走那么多次东门。
除非他在等人接头。
或者,在确认某件事。
我忽然明白了。
萧景珩真正的命令,确实是攻东门。
但他不怕我们知道。
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后手。
我猛地抬头,看向门外。
“传令下去。”我说,“东门加派双岗,所有士兵换实甲。弓弩手提前两刻进入阵地,不准出声。”
亲卫应声而去。
谢琬站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握紧折扇,指尖压在沙盘的东门位置。
“他想让我以为他在骗我。”我说,“那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在骗谁。”
屋外更鼓响了一声。
我站在沙盘前,一动不动。
东门的旗子,在图纸上画得很小。
但它现在,压在我心头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