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旗子还在沙盘上插着,我没动它。
谢琬站在我旁边,手里那块玉珏转了又转。她没再问我要防哪边,但我知道她在等我说话。
我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密报副本,火漆印还没完全干透。这是半个时辰前从北狄外围送回来的,上面记着他们斥候的动向。三日内,七次探查东门,一次都没往西去。这不正常。
萧景珩想让我们以为他会打东门,可他的信使却频频出现在西门附近。他演得太认真了,反倒露了破绽。
真正的主攻方向是东门。
但他不怕我们知道。
因为他算准了我们会反过来防西门——聪明人总觉得自己能看穿套路,结果反而被套得更深。
我正想着,亲卫快步进来:“北狄大营有动静。”
我抬眼。
“可汗召开了军议,沈无咎在帐中说了很久的话。之后有人看见他摩挲一块玉珏,像是从怀里掏出来的。”
谢琬的手一紧。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块玉珏和她手里的很像,都是九螭缠纹,边角刻着暗符。当年皇后留下的信物,一共七块,分别藏在不同地方。鼎图的秘密就在这纹路里。
可汗不是只想要地盘。
他想要九州鼎。
我冷笑一声:“他摸的不是玉珏,是命脉。”
谢琬低声问:“他真敢自己动手?不是该听萧景珩的吗?”
“谁说他们是一条心?”我摇头,“萧景珩要的是皇位,可汗要的是神器。一个想回中原当皇帝,一个想拿鼎称霸天下。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
我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东门。
“可汗知道楚昭活着才能解鼎图。沈无咎肯定提醒过他——杀了我,图就没了。所以他不会让萧景珩随便动手。”
谢琬明白了:“所以裴党突然要活捉你,不是因为怕你死,而是可汗下了令。”
“对。”我点头,“现在指挥棒不在萧景珩手里了。可汗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她皱眉:“那你之前放出去的假信……会不会已经被人拆穿?”
“不会。”我笑,“那封信就是要让他们起疑。现在可汗看到裴党想抓我,又听说萧景珩让我死,两边命令不一样,他只会觉得这两人早就不合。”
我转身提笔,写了一道令箭。
内容很简单:王铎重伤,率残部退守南门,粮草已断,请速援。
写完盖上伪造的边军印鉴,交给亲卫:“找个看起来像溃兵的人,混进北狄外围营地,把这消息传出去。记住,不要直接交到可汗手里,要让他‘听说’。”
亲卫领命而去。
谢琬看着我:“你这是想让他以为我们东门空虚?”
“不是空虚。”我摇头,“是混乱。”
我走到灯下,把沙盘旁的烽火令拿起来:“传令东门守将——申时一刻,燃一次烽火,然后熄灯闭门,做出仓促应战的样子。弓弩手全部藏在女墙后,不准出声,不准露头。”
她盯着我:“万一他们真打过来呢?”
“那就打。”我说,“但他们不会全力攻。可汗贪图鼎图,舍不得拼老本。他要的是活捉我,不是毁城。”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可汗根本不在乎真假,直接两门齐攻呢?”
我看了她一眼。
这个问题不错。
但我早想到了。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是昨夜画的兵力分布草图。指着东门和西门之间的距离:“他们没法齐攻。两门相距太远,中间又是沼地,骑兵难行。一旦分兵,就是找死。”
我合上图纸:“可汗是粗人,但不蠢。他知道集中兵力才有胜算。”
谢琬终于松了口气。
她坐回案边,手指轻轻抚过玉珏表面的裂痕。那是小时候摔的,一直没修。
我看着她,忽然说:“你母后当年把你送出宫,就是为了让人看错身份。真正的棋手,从来不让对手看清底牌。”
她抬头看我。
我没有笑,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慢慢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亲卫又冲了进来。
“报——西门方向有动静!城门开了,王铎亲自带百骑出城,一路往西去了!”
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琬猛地站起来:“他怎么这时候出城?不是说好不动的吗?”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沙盘上的西门标记。
片刻后,我笑了。
“不是王铎。”我说。
“什么?”
“那是我安排的人。”我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下桌面,“穿着王铎的铠甲,骑着他那匹黑马。连旗帜都一样。北狄的探子远远看着,认不出来很正常。”
她愣住:“你是说……你在骗他们看?”
“对。”我点头,“我要让他们亲眼看见‘王铎带兵离开东门’。这样一来,可汗就会相信——东门真的空了。”
她明白了:“所以你刚才那些布置,不是为了防,是为了演?”
“演给可汗看。”我说,“他是个莽夫,但更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只要他看见西门有动静,王铎带兵走了,他就一定会改主意,转攻东门。”
她咬了咬嘴唇:“可万一他不上当呢?”
“他会。”我语气很稳,“因为他有野心。他不想只是帮萧景珩夺位,他想自己拿下这座城,拿到九州鼎。这种机会,他不会放过。”
帐外风声渐起,吹得帘子晃了两下。
我走到沙盘前,把东门的旗子拔了起来,换了个位置插下。
谢琬看着我:“你在做什么?”
“重新布阵。”我说,“既然他们要来,就得按我的节奏来。”
我刚说完,亲卫第三次进来。
“北狄大营传来消息——可汗拍案下令,全军转向东门,准备申时攻城!”
帐内空气一紧。
谢琬呼吸重了几分。
我却没有立刻回应。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可汗决定攻东门,是因为他看到了“破绽”,但他不知道,这个破绽是我故意给他看的。
他以为自己在掌控局势,其实他已经走进了我的局。
我转身拿起折扇,打开又合上。
“传令下去。”我说,“东门守将听令——所有士兵进入掩体,弓弩上弦,等我的信号再出手。记住,第一波进攻,不准还击。”
亲卫应声要走。
我又叫住他:“等等。”
我从案上取过一支短箭,在箭尾刻了三个字:不动如山。
“把这个交给守将。”我说,“让他插在城楼上最显眼的地方。”
亲卫接过箭,快步离去。
谢琬走过来,声音有点低:“你真的打算让他们打进来?”
“不。”我说,“我只是让他们以为能打进来。”
我看着沙盘,东门的位置已经被我标红了。
那里很快会成为战场。
也会成为陷阱。
她没再问,只是站在我身边,手慢慢握紧了那块玉珏。
外面天色渐暗,帅帐里的灯忽明忽暗。
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应该是北狄的前锋已经开始调动。
我抬起手,把折扇放在沙盘边缘。
扇骨上刻的卦象,正好对着东门的方向。
谢琬忽然开口:“你说……可汗现在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
“他在想,”我说,“这一仗打完,九州鼎就是他的了。”
她没说话。
我也沉默了一瞬。
然后我伸手,把沙盘上代表敌军的黑旗,一根根推倒。
最后一面旗倒下的时候,我的手指停在东门城楼的位置。
那里很快会有火光。
也会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