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抬手挡了下,顺手把谢琬往前推了一步。
她踉了一下,站稳后瞪我:“你干嘛?”
“赶路。”我说,“你母后的信没说皇陵白天能进吧?咱们得备点干粮,找个地方歇脚。”
她抿着嘴不说话,手指又去摸那根算筹,捏得很紧。
街面上人多了起来,挑担的、吆喝的、牵驴的,混成一片。我拐进一条窄巷,绕了几道弯,停在个卖饼的摊子前。
“两份胡饼,一包盐巴,半壶水。”我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案上。
摊主是个胖老头,头也不抬地递过油纸包,嘴里还在跟旁边喝茶的人聊:“……听说没?裴家那帮人疯了似的找东西,说是能定天下的图。”
我装作整理包袱的手顿了下。
谢琬站在边上,呼吸忽然重了。
我伸手按住她肩膀,力道不大,但她立刻闭了嘴。
“瞎传什么。”摊主嗤笑,“天下哪有张图就能定的?要真有,早被人抢走了。”
“可北狄那边又打起来了。”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是茶摊老板,蹲在炉子边扇火,“王将军在边关吃了败仗,死了三百多人。现在都城都在说,他认了个假千金,气得先皇后托梦都不安生。”
谢琬猛地抬头。
我没拦她,只轻轻掐了下她手腕。
她咬住嘴唇,没出声。
我接过胡饼塞进包袱,顺手扔了枚铜板到茶摊桌上:“来碗粗茶。”
茶摊老板愣了下,赶紧倒了一碗递过来。
我吹了吹热气,喝了口,问:“王将军打了败仗,怎么扯上女儿了?”
“嘿,你就不懂了。”老板压低声音,“有人说那丫头不是亲生的,是尚书府抱来的。还有人说她是废皇后流落在外的孩子,命格冲煞,才惹来这一劫。”
我低头喝茶,不动声色。
谢琬站在我身后,影子斜斜落在我脚边,一动不动。
我又扔了枚铜板过去:“再来一碗。”
老板笑着端了第二碗上来。
我回头看了谢琬一眼:“喝点水。”
她摇头。
“不喝也得喝。”我把茶碗塞她手里,“你现在要是晕了,谁背你去皇陵?”
她瞪我,但还是低头抿了一口。
我转头继续问茶摊老板:“你说裴党在找图?什么样的图?”
“谁知道呢。”老板耸肩,“反正是机密,听差役们私下讲,裴侍郎亲自下令封口,谁乱说砍舌头。不过嘛……”他左右看了看,凑近点,“有人说,那图能打开九州鼎的秘密。”
我笑了下:“九州鼎?那是庙里摆着祭天的东西,还能藏地图?”
“话不能这么说。”老板摇头,“老辈人讲,鼎上有七道纹,对应七座山。谁能集齐,谁就能号令天下。”
谢琬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出来一点。
我伸手接过碗,放回桌上。
“都是瞎扯。”我说,“真要有这本事,裴仲渊早当皇帝了,还用偷偷摸摸找?”
老板嘿嘿笑:“也是。也就我们这些闲人嚼舌根。”
我拍拍包袱,对谢琬说:“走吧。”
她没动。
“怎么?”我问。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王将军?”她声音有点发颤,“一个女儿,值得全城议论?”
“因为有人想让她死。”我说,“越是没人信的谣言,越容易变成真的。等大家都觉得她是假的,哪怕她是真的,也没人敢认。”
她盯着地面,拳头攥得发白。
我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听着,你现在要是冲出去骂人,明天全城就会传‘尚书府小姐疯了’。你要真想查清楚,就得忍着。”
她抬头看我:“你能忍?”
“我能。”我说,“我连被饥民追着砍都能忍,你还差得远。”
她终于迈步,跟着我离开茶摊。
走出十几步,我突然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两边堆着柴火和破筐。
谢琬小声问:“去哪儿?”
“甩尾巴。”我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有人跟着?”
“从摊子那儿就开始了。”我贴着墙走,“穿灰衣的那个,拿烟杆的。还有后面那个挑担的,帽子压得太低,走路不自然。”
她紧张起来:“怎么办?”
“别慌。”我拉开包袱,把盐巴和水壶递给她,“抱着这些东西,往前走到第三个岔口右转,进布庄,别出来。”
“那你呢?”
“我去会会他们。”我笑了笑,“让他们知道,找图的人,不止他们一个。”
她犹豫。
“快去。”我推她一把,“记住,别说话,别露脸,等我来找你。”
她咬牙点头,抱着包袱快步往前走。
我数着脚步,在巷子中间停下,靠着墙喘了口气。
肩头那道伤又开始疼,像有根针在里面慢慢扎。
我从袖子里抽出折扇,打开又合上,听着扇骨碰撞的声音。
没过多久,脚步声来了。
先是烟杆敲地的轻响,然后是挑担的脚步。
两人走近时,我转过身,笑着问:“二位逛市集,也这么辛苦?”
灰衣人站住,烟杆停在嘴边:“你认错人了。”
“哦?”我晃了晃扇子,“那你们干嘛一直跟着我?”
挑担的开口:“我们赶路。”
“赶路走巷子?”我冷笑,“前面大街不更好走?”
灰衣人眼神变了:“你到底是谁?”
“楚昭。”我说,“一个快饿死的书生。刚才在茶摊听说,有人在找图。我想问问,找到没有?”
两人互看一眼。
灰衣人冷笑:“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在找的东西,我不但见过,还亲手碰过。”我往前一步,“要不要听听它在哪?”
挑担的动了下手。
我立刻扬起扇子:“动一下,我就喊巡街的。你们是裴党的人吧?在这儿动手,不怕闹大?”
灰衣人咬牙:“你耍我们?”
“我没空耍人。”我说,“但我有个条件——带句话给你们主子:图不在城里,在城外。三天内别再派人盯梢,否则我把它扔进护城河。”
两人脸色变了。
“你敢!”灰衣人怒道。
“我有什么不敢?”我笑,“我连死都不怕,还在乎一张纸?”
他们僵了几秒,终于转身离开。
我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往布庄走。
谢琬缩在角落,看见我进来,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清干净了。”我说,“至少今晚不会有人堵门。”
她松了口气,又问:“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一半真一半假。”我说,“图确实在城外,但不是现在。我只是让他们分心,好让我们有机会行动。”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算筹:“你总是这样,一句话能让别人退让,也能让别人送命。”
“这不是本事。”我说,“这是活下来的法子。”
她不再说话。
我看了看天色:“走吧,找个客栈住下。”
她点点头,跟在我身后。
刚出布庄,迎面来了几个巡街的差役,举着牌子喊:“宵禁提前半个时辰!所有人速归住所!”
我拉着谢琬快步穿过两条街,终于在西巷尽头找到一家小客栈。
门口挂着块破灯笼,写着“悦来”两个字,漆都掉了。
我推门进去,柜台上坐着个老头,眼皮耷拉着。
“两间房。”我说。
老头抬眼:“只剩一间。”
谢琬皱眉。
“一间就一间。”我扔出铜板,“钥匙给我。”
老头慢悠悠递过来。
我接过,转身对谢琬说:“今晚你睡床,我坐椅子。”
她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别争。你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就得听话。”
她终于点头。
我扶她上楼,走到房门前,忽然停下。
走廊尽头有扇窗开着,风吹动帘子。
我盯着看了两秒,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
屋里没人,桌上有杯冷茶,杯底留着一圈水渍。
我走进去,把包袱放下,回头对谢琬说:
“今晚别睡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