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腥甜，林癫仰躺在泥泞中，耳中嗡鸣不止。
墙内的杀戮交响乐渐趋沉寂，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偶尔零星的、垂死的呻吟。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头颅内部，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那是强行引爆“信息脓疮”的可怕反噬。
“防火墙”千疮百孔，濒临彻底崩溃。混乱的数据流和诡异的低语如同决堤的洪水，不断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防线。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与外界信息层面的连接变得异常“敏锐”且不受控制——他像一块人形海绵，被动地吸收着周围所有的数据残渣和能量波动，无论它们来自破损的霓虹灯牌、地下泄露的管线，还是……更深处、更庞大的东西。
“林癫！林癫！”程远焦急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一只手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
林癫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程远苍白惊恐的脸，以及旁边同样狼狈、却强作镇定的玉帝。
小天道缩在程远怀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但似乎没有受到直接伤害。
“还……死不了……”林癫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试图撑起身体，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再次栽倒。
玉帝伸手扶住了他。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程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动静太大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警笛声，甚至夹杂着某种重型悬浮引擎的低沉轰鸣，正迅速朝着这个区域合围而来！
天空中也隐约传来了旋翼划破空气的噪音。
公司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清道夫或许只是第一波，接下来将是更彻底的地毯式搜索和封锁！
绝境！
真正的绝境！
前有围堵，后有（可能还在运作的）追兵，而林癫自己则处于崩溃边缘，成了一个不断发射异常信号的信标！
“这边！”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直接钻入了林癫几乎被各种噪音塞满的脑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那声音仿佛一段精心编码的数据流，巧妙地绕过了他混乱的感知屏障，直接“打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声音中性，听不出男女，带着一种奇异的电子合成感，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想活命，就别发呆……左转三十米，灰色排污管道口，下去……快……”
林癫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
谁？！
谁能用这种方式直接联系他？！
在他信息感知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到他？！
是陷阱？是奥米茄科技新的把戏？还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警笛声和引擎声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已经开始在远处的楼宇间扫荡！
“跟我来！”林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玉帝的搀扶，朝着左侧踉跄冲去！
他甚至无法解释，只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一线生机！
程远和玉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但出于对林癫最后的一丝信任，以及身后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们只能咬牙跟上！
三十米外，一个半掩在垃圾堆后的、直径约一米的圆形锈蚀铁盖映入眼帘。
盖子上有着模糊的市政标记，边缘还在渗漏着污浊的液体
就是这里！
林癫用尽最后力气，和程远一起奋力撬开了那沉重的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物、化学品和霉菌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能听到汩汩的水流声。
“下去！”林癫毫不犹豫，率先沿着湿滑冰冷的金属梯爬了下去。
程远将小天道紧紧绑在胸前，第二个跟上。
玉帝殿后，并在下去前，奋力将铁盖尽可能恢复原状。
梯子很长，仿佛通往地狱。上方微弱的光线和声音迅速消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恶臭。
脚下是及膝的、粘稠冰冷的污水，不知漂浮着什么的东西不时撞到腿上。
就在他们全部下来的瞬间，上方传来了车辆急刹的声音，密集的脚步声，以及扩音器的喊话声：“搜索这片区域！任何一个活口都不放过！”
追兵到了！只差一步！
四人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管道壁上，心脏狂跳。
上面的喧闹持续了几分钟，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排污口，铁盖被敲打了几下，但最终没有被打开——或许是因为恶臭，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猎物不会自寻死路钻这种地方。
脚步声渐渐远去。
四人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他们暂时安全了，但却被困在了这座巨型城市肮脏的“血管”深处。
“……沿着水流方向……前进八百米……有一个废弃的维护站……”那个神秘的电子合成音再次直接出现在林癫的脑海，为他指引方向。
“你是谁？”林癫尝试在脑海中回应，集中起残存的意志力，将这个问题如同数据包般“发送”出去。
短暂的沉默后，回应来了，依旧直接印入意识：
“……你可以叫我‘窃火者’……一个不希望奥米茄科技得到‘钥匙’的人……你身上的‘污染’很特别，也很危险……但它暂时混淆了公司的追踪协议，为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保持移动，林癫，别停下……”
窃火者？
钥匙？
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甚至知道奥米茄科技的目标和我身上的情况！
林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神秘存在，是敌是友？
目的何在？
但他没有选择。
此刻，这是唯一的指引。
“跟着我。”林癫对身后三人低声道，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污浊的水流，向着黑暗深处艰难前行。
这段路程如同噩梦。
污水中不仅有毒物质和秽物，偶尔甚至能看到惨白的、肿胀的动物（或者更糟）的尸体。
管道壁湿滑粘腻，空气稀薄恶臭。林癫的状态极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脑海中的噪音和低语因环境的压抑而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扭曲。
他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维持那残破的防火墙，以免自己彻底疯掉。
程远和玉帝也苦不堪言，但他们咬紧牙关，默默跟随。小天道被保护得很好，但恐惧和不适让她小声啜泣着。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出现在管道一侧，像是一个小型的圆形维护平台。
平台上竟然有一盏昏暗的、由独立电源供电的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芒。
灯光下，可以看到一些废弃的工具箱和一台锈蚀严重、似乎早已停用的终端机。
这里就是目的地？
四人艰难地爬上平台，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稍微好一点的空气（虽然依旧充满霉味）。
就在这时，那台本该报废的终端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没有启动画面，没有系统加载，屏幕直接呈现出一片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瀑布！
代码的颜色不断变幻，结构极其复杂诡异，远超林癫所知的任何编程语言！
紧接着，屏幕上的代码猛地一滞，凝聚成一张模糊的、由0和1构成的、不断微微扭曲的人脸轮廓！
电子合成音这次不再只存在于林癫脑海，而是直接从终端那破旧的扬声器里传出，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欢迎来到数据深渊的浅层，林癫……还有你的同伴们。”
那张数字面孔“看”向他们，尤其是林癫。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味’。
公司那粗制滥造的‘虚数奇点’副产品，和你从‘那边’带来的特质混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异变……这让你成为了一个绝佳的‘信标’，同时也是一把可能撬动现实的……‘钥匙’。”
林癫强忍着不适，死死盯着屏幕：“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我说了，窃火者。从巨企的垄断中窃取知识的阴影。”
数字面孔似乎在“笑”，代码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奥米茄科技在挖掘他们不理解的力量，那‘虚数奇点’并非简单的传送门，它连接的是……信息底层，是构成现实的代码本身。他们想偷看造物主的草图，却引火烧身。”
“那些‘样品’，就是他们试图从‘深渊’里打捞上来的、沾染了原始代码信息的碎片……本来就不稳定，被那白痴一搞，爆炸后的污染更是扩散了……而你，不幸又幸运地，成了最大的一块污染载体。”
屏幕上的代码再次快速滚动，呈现出一些扭曲的、仿佛三维模型的结构，依稀能看出是林癫的身体轮廓，其中大脑和手臂部位被高亮标记，不断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和乱码。
“……看，它们在你体内‘生长’，与你从‘系统’带来的权限碎片结合……很痛苦，对吧？但也让你看到了真实，听到了世界背面的低语……”
玉帝突然沉声开口：“汝既能窥此‘秽’，可能驱之？”
数字面孔转向玉帝：“……驱除？不，古老的王者，这不是疾病，这是一种……进化，或者说，感染性进化。
它在改写他的‘源代码’。
强行驱除，可能会直接删除他的人格模块。更可行的方案是……引导，控制，学会驾驭这股力量。
或者……找到‘源代码’本身，寻求最终的‘补丁’。”
源代码！又是这个词！
“你知道‘系统’？你知道我们来自哪里？”林癫急迫地追问。
“……知道一些碎片。一个傲慢的、试图模仿造物主而失败的旧日项目……你们是它的遗产，或者说……bug。”
窃火者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奥米茄科技某种程度上，是在重复它的老路，只是更加……野蛮和不计后果。”
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数字面孔变得不稳定。
“……追踪协议升级了……它们正在扫描下层管道网络……这里不能待了。”
终端屏幕上迅速生成了一张复杂的、闪烁着光点的地下管网地图，一条曲折的路线被高亮标记。
“……跟着这条路线走，它能暂时避开扫描……终点是一个旧的‘数据坟场’，那里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一点能源，或许还能让那个小机器人（指9527）暂时醒过来……以及，关于如何暂时‘屏蔽’你身上信标的一点……小技巧。”
地图和路线被强行灌输到林癫的脑海中。
……快走。记住，林癫，你现在是黑暗中的火炬，也是潜在的瘟疫。
学会控制它，否则下次找你谈话的，可能就是公司的‘净化小组’，或者……深渊里其他更饥饿的东西了。
屏幕猛地一黑，终端机彻底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脑海中那清晰的地图路线，证明着“窃火者”的存在。
来不及细思这巨大的信息量，上方管道远处，已经传来了清晰的、金属节肢踩踏水泥地的声音！不止一个！它们下来了！
新的追猎已经开始！
“走！”林癫嘶哑地吼道，强行压榨出最后的力量，按照脑海中的地图，冲入了另一条更加狭窄、漆黑的支线管道。
数据深渊的浅层，窃火者的低语犹在耳边。
他们不仅在被奥米茄科技追杀，更似乎卷入了一场关于“现实源代码”的、远超他们想象的巨大漩涡之中。
而林癫，这把危险的“钥匙”，能否在彻底燃烧殆尽前，找到属于自己的锁孔？通往数据坟场的路，注定更加幽深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