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坊的柜台后，织娘正对着账簿核对账目，一只手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另外两只手飞速地打着算盘、还有一只手执笔迅速记录，剩下的两只手也没闲着，竹针翻飞间，一条围巾迅速成型。
辰十将刻着缠枝莲纹的墨玉牌放在柜面上，墨色玉质与烛光相映，泛起淡淡的光泽。
“织娘，每次看见你这般勤奋，我都万分庆幸当初找你做了我千织坊的掌柜。” 辰十的声音带着调侃，“百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烟老板？你回来了？这是又换新皮肤了？烟老板这蜕皮的速度比我们妖族还快。”
“织娘还是这么风趣。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情交代你去办。你即刻传令下去，让各州分舵的绣娘与采买们留意妖族动向。尤其是与巫族往来密切的狼妖、蛇妖部族，一旦发现异常，立刻用暗语传信回青羊镇。”
织娘见状，连忙放下笔起身行礼，六只玉璧两两抱拳于身前。
“属下遵命。烟老板放心，千织坊的眼线遍布三界织坊，定能摸清妖族的行踪。”
她早年受烟老板大恩，几百年来一直掌管千织坊，自然认得这枚代表最高权限的玉牌，更知晓其背后的分量。
辰十颔首，让苏千织留在千织坊和织娘具体说下路上遇到的妖族事宜，便与晏无心一同离开千织坊。青羊镇的暮色已浓，纸灯笼的绿光在街巷中摇曳，几只孤魂贴着墙根匆匆掠过，见了晏无心周身淡淡的魔气，皆慌忙避让。
“梦烟楼是我几十年前买下来了，里面的员工，除了已经入轮回的，都没变。”
晏无心引着辰十拐进一条窄巷，巷口的 “梦烟楼” 匾额泛着暗红光泽，与人间酒楼的喧嚣不同，这里的丝竹声带着几分空灵，混着淡淡的檀香与酒气。
刚踏入楼门，一个身着灰布褂子的瘦小身影便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熟稔的笑：“晏老板来了？红尘一直给您留着呢。” 他转头看到辰十，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职业性的笑意取代，“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青羊镇吧？”
“鬼小二，好久不见。” 辰十笑着开口，“上次谢谢你告知我去鬼门关的路。”
鬼小二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盯着辰十的脸看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忽然激动地搓着手：“您是…… 烟老板？！您这么快就轮回回来了！这次要在这儿待几百年？”
他早年在青羊镇跟着烟老板打理产业，对这独特的灵魂气息记忆深刻。只可惜当年烟老板轮回后，梦烟楼便易了主，没想到今日竟能再见到旧主。
“是我。” 辰十点头，顺势问道，“我听说最近地府那边不太对劲？阴差都不见踪影了。”
鬼小二左右看了看，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雅间，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从去年霜降开始，阴差就再也没来楼里吃过‘忘忧面’了。”
他端上两杯冒着寒气的幽冥酒，“听镇东的老城隍说，阎王殿下下了封府令——除了接引轮回的鬼差，其余阴差一概不得踏出地府半步，连忘川河上的渡船都减了七成。”
“为何封府？” 晏无心追问，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划过。
“不清楚。” 鬼小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安，“只听说地府深处有异动，好像是幽冥河的水出了问题。没了阴差管束，妖族可就疯了。去年冬天，城西的狼妖部族竟敢闯进镇里抢食魂灯，还是镇子里几位老板出手才镇住场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些大妖们几十年前就陆续神隐了，相柳大人回了北海，青丘狐族也闭了山门，下面的小妖没了管束，再加上巫族煽风点火，可不就乱了套？”
晏无心眉头微蹙，又问道：“那昆仑、蜀山的人呢？他们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怎会坐视不管？”
鬼小二闻言，脸上露出茫然：“昆仑？蜀山？没听说过有仙人现世啊。去年狼妖作乱时，我特意托鬼差去打听，都说那些仙门好像也闭了山，连山门的灵光都看不见了。”
辰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幽冥酒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地府封府、大妖神隐、仙门闭山，这三件事凑在一起，倒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布局，而人界，恰好成了被遗忘的真空地带。
“多谢你了。” 辰十将从苏千织那拿来的鬼币抽了一张给鬼小二，“有新消息烦请告知千织坊的织娘，必有重谢。”
“多谢烟老板，烟老板客气了。”鬼小二接过鬼币，喜滋滋地退下了。
离开梦烟楼时，夜色已深。奈河桥横跨在泛着黑波的奈河上，桥栏爬满暗紫色的藤蔓，远处的河岸旁立着两尊石像。左侧是谛听，犬首人身，耳朵贴在地面，仿佛在聆听三界声响；右侧是白泽，羊身人面，羽翼收拢在身侧，眼神悲悯地望着河面。
“谛听神君和白泽神君不知在不在，他们通晓天下秘闻，或许知道缘由。” 辰十快步走上前，恭敬行礼，“谛听神君，晚辈赵彦君，今日前来，是想请教地府封府、仙妖隐世的缘由，还望神君指点。”
石像静立不动，唯有河风吹过石缝，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晏无心也走到白泽石像前，掌心凝聚起一缕精纯的灵力，轻轻按在石像的羽翼上——那是他当年在昆仑时习得的敬神之法，即便石像无灵，也能传递敬意。
“白泽神君，人界将乱，还望神君告知真相。”
可回应他们的，只有奈河的流水声与远处孤魂的低泣。白泽的石眼依旧望着虚空，谛听的耳朵仍贴着地面，却再也没有当年在兰若寺时，两抹出尘脱俗的身影。
辰十望着两尊沉默的石像，心中泛起一丝怅然。她从黑山冥邺入地府后不久，就在没见过两位神君了，哪怕是乐安公主那一世恢复记忆后，来过青羊镇，这两座石雕也是毫无反应。
“看来他们也被封印了灵识。” 晏无心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能让谛听与白泽沉默，这背后的力量恐怕不简单。”
夜风卷起辰十的裙摆，阴玉镯在腕间轻轻震颤，仿佛在呼应石像的沉默。她望着奈河对岸的黑暗，想起秀儿说的 “妖族与巫族联手进攻人界”，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
没有地府的约束，没有仙门的庇护，人界的安稳，或许真的要靠他们自己守护了。
两人转身离开奈河桥时，身后的石像依旧静立，唯有月光洒在石面上，泛着清冷的光泽，像一场无人能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