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那上面有精心描画的风情，也有掩藏在风情之下，锐利如刀锋的试探。雨声淅沥，在两人之间织就一片朦胧的屏障。
“陈小姐觉得，”他终于开口，声音比雨丝更冷，“这两者，有区别吗？”
他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那过分暧昧的距离，但披在她肩头西装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若有似无地按了一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在76号，人就是其所经手的事务。关心电文，便是关心经手电文的人。”
陈婧怡笑了，笑声裹在雨声里，带着湿漉漉的嘲讽：“明长官果然公私分明。”她抬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西装昂贵的面料，动作轻柔得像情人间的抚摸，眼神却清明得像在检查一件武器的精度。“那这份关心，我暂且收下了。多谢。”
这时，明诚撑着伞，无声地走到明楼身边，将另一把黑伞递给他，低声道：“大哥，车备好了。”
明楼接过伞，撑开，黑色的伞面将他大半身形笼罩，更添几分威严与难测。他看了一眼陈婧怡：“陈小姐怎么回去？”
“叫黄包车便好，不劳明长官费心。”陈婧怡语气疏离。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叫黄包车不便。”明楼淡淡道，目光扫过空寂的院门，“让阿诚顺路送你一程。”
这不是商量，而是安排。陈婧怡心知肚明，这是监视，也是进一步的观察。她不再推辞，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无懈可击的、略带感激的笑容：“那就麻烦阿诚哥了。”
明诚沉默地拉开后座车门。陈婧怡弯腰上车，墨绿色旗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雨珠从檐角滴落，在她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明楼站在车外，隔着雨帘看了车内一眼，才对明诚略一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专车。
车内空间狭小，弥漫着一种皮革和淡淡烟草混合的气味。明诚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后座只是一件需要运送的物品。陈婧怡将目光投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滑落，将外面的街景扭曲成模糊的光斑。她肩头还披着明楼的西装，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和气息顽固地渗透过来，让她脊背微微僵直。
“陈小姐住哪里？”明诚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平稳无波。
“福煦路，靠近圣母院路路口，劳驾。”陈婧怡报出一个地址，那是汪曼春为她安排的公寓，一个符合她“孤女投亲”身份，不算奢华但也绝不寒酸的位置。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舒适，反而充满了无形的压力。陈婧怡能感觉到，明诚虽然不言不语，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停留在她身上，像一只蛰伏的猎犬，安静地嗅探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
她索性闭上眼睛，假寐。脑海中却飞速闪过今天在76号的每一个细节：那些贪婪或审视的目光，汪曼春带着占有欲的触碰，明台热烈而鲁莽的玫瑰，以及明楼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还有最后，他披上外套时，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她颈后皮肤的触感——那一瞬间的接触，冰冷而短暂，却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战栗。是试探？还是警告？
车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一栋公寓楼下。雨还在下，但小了一些。
“到了，陈小姐。”明诚停下车，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
陈婧怡睁开眼，对上后视镜里明诚平静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动手将肩上的西装外套仔细叠好，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然后才递向前座：“阿诚哥，替我谢谢明长官。外套我送去干洗后再归还。”
明诚接过外套，点了点头，依旧惜字如金：“好。”
车门解锁。陈婧怡推门下车，没有再看明诚一眼，径直走向公寓大门。高跟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
明诚坐在车里，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看了很久。然后，他才发动汽车，缓缓驶入雨幕之中。
公寓里，陈婧怡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一天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精致、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人。镜中人也在看着她，眼神里有审视，有冷漠，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