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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机床厂三号车间的空气,永远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金属碎屑混合的刺鼻味道。巨大的龙门刨床轰鸣着,沉重的刀架在铸铁床身上往复移动,啃噬着巨大的工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削声。铁屑如同暗蓝色的暴雨,在冷却液的冲刷下飞溅流淌。

苏建国佝偻着背,站在他那台老旧的c620车床边。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紧握着摇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速旋转的卡盘上那根细长的、闪着银光的铜棒。额角突突直跳,昨夜在油灯下鼓捣一个精密仪表齿轮带来的疲惫尚未散去,此刻又被车间里巨大的噪音和无处不在的金属粉尘搅得头痛欲裂。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日复一日的劳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建国!” 一声粗嘎的吆喝盖过了机器的轰鸣,是旁边的王胖子。他腆着肚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假笑,手里晃荡着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阀门。“帮个忙呗!这破玩意儿死活装不回去了!你手巧,给瞅瞅?” 他那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

苏建国布满风霜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甚至没有抬一下。他只是嘶哑地应了一声:“放边上。” 声音干涩,淹没在机器的咆哮里。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布满裂口的手指依旧稳定地操控着摇把。王胖子这种刻意的“求助”和窥探,他早已习以为常,也深知其背后包藏的祸心。这胖子眼红他偶尔能接点“私活”补贴家用,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胖子讪讪地把那堆零件扔在苏建国脚边的工具箱上,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铁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目光却像刷子一样,在苏建国的工作台和工具包上来回扫视。苏建国佝偻的背脊绷得笔直,一种冰冷的警觉如同细小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地将脚边一个用油布裹着、露出半截精密小齿轮的物件,用沾满油污的工鞋往工具箱深处踢了踢。

午休的汽笛声如同救命的信号。

巨大的车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机器冷却时发出的“嘶嘶”余音和工人们疲惫的走动声、饭盒的碰撞声。

苏建国佝偻着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更衣室。布满裂口的手刚摸到冰冷的铁皮柜门锁扣——

“苏建国!”

一个冰冷严肃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在身后。

苏建国布满风霜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车间主任赵长海站在几步开外。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蓝布袖套,一张国字脸板得如同生铁铸就,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正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熟稔,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沉重的审视和压抑的怒火。

“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赵长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苏建国的心上。

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苏建国的脚底板直冲头顶!深陷的眼窝里,那层厚重的麻木被瞬间击碎,只剩下巨大的、灭顶的惊恐!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佝偻的背脊瞬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王胖子那张堆满假笑的油脸,瞬间在他脑中清晰无比地放大!

完了!

苏建国布满风霜的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顺着深陷的眼窝边缘滑下。他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布满裂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着冰冷的铁皮柜门,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不敢看赵主任的眼睛,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油污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他唯一的生路。

“走!” 赵长海不耐烦地低喝一声,转身就走,背影如同移动的铁闸。

苏建国佝偻着背,脚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沉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赵主任身后。车间里尚未散尽的工人们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根芒刺扎在他的背上。空气里残留的机油味此刻闻起来像是行刑前的血腥。

主任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苏建国最后一丝侥幸。

赵长海没有坐下,他背对着苏建国,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厂区灰蒙蒙的天空。沉默如同冰冷的铅块,重重地压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得苏建国几乎窒息。

“苏建国,” 赵长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厂里的规章制度,是贴在墙上好看的?”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死死闭了一下,布满裂口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呜咽。

“利用工作时间,偷拿厂里的边角料、工具,甚至设备精度,” 赵长海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钉在苏建国惨白的脸上,“在外面接私活!搞投机倒把!你胆子不小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建国的心上!

偷拿边角料…接私活…投机倒把…

这些罪名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上了他的脖子!

“我没有…偷…” 苏建国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都是…废料…我…”

“废料?!” 赵长海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茶杯盖“哐当”一声跳了起来!“废料就能让你随便拿回家?!就能让你在外面换钱?!厂里的东西,一颗螺丝钉!一根铜丝!都姓公!不姓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还有你那点手艺!厂里培养你,是让你给社会主义做贡献!不是让你挖社会主义墙角的!”

巨大的斥责如同冰雹劈头盖脸砸下!苏建国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起来,布满风霜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气声。赵主任的话,字字诛心!他无法反驳!那些被油布包裹、藏在工具箱最底层、带回家在油灯下熬到深夜鼓捣出来的小零件…那些换来一点点救命钱的“私活”…此刻都成了铁证!

“王德发同志亲眼所见!证据确凿!” 赵长海的声音冰冷地宣判,“你这种行为,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劳动纪律,破坏生产秩序!放在前两年,够你喝一壶的!”

王德发!王胖子!

果然是这条毒蛇!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建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毫无遮拦地迎上赵长海的目光,那目光里翻涌着巨大的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他想嘶吼,想辩解,想质问王胖子在哪里!但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音。

“念在你平时工作还算本分,” 赵长海看着苏建国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绝望,语气稍稍缓和了一分,但那沉重和冰冷丝毫未减,“家里情况…也确实特殊。这次,先给你一个严重警告!记入档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所有私活,立刻给我停了!再让我发现一次,或者听到半点风声…” 他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苏建国,你就不是坐在这里听我训话了!收拾铺盖,带着你的‘家’,该去哪儿去哪儿!”

“严重警告…记入档案…”

“立刻停了…”

“该去哪儿去哪儿…”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判决书,重重砸在苏建国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希望砸得粉碎!他佝偻的背脊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彻底击垮,猛地佝偻下去,几乎要弯折到地上!深陷的眼窝瞬间通红!巨大的恐惧、屈辱、绝望,还有那份赖以生存的微薄收入被生生掐断的灭顶之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额角、后背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里层的破旧棉毛衫。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布满裂口的下唇被咬破,一丝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他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就是崩溃的哭嚎。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破旧的工裤,布料在他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听清楚没有?!” 赵长海严厉的质问如同最后一记鞭挞。

“…清…清楚了…” 苏建国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回应,声音破碎不堪。

“出去!” 赵长海疲惫而厌烦地挥挥手,仿佛挥走一只带来晦气的苍蝇。

苏建国佝偻着背,几乎是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蹭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片死寂的茫然。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走廊里重新响起脚步声和说笑声。那些声音此刻听在苏建国耳中,却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而模糊。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更衣室,冰冷的铁皮柜门映出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打开柜门,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用油布裹着的、露出半截精密小齿轮的物件上——那是昨晚熬到后半夜才弄好的,本指望今天能偷偷送出去,换回几张救命的毛票…

他布满裂口的手指颤抖着伸过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和油腻的布面,像触碰到烧红的烙铁,猛地缩了回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能!再也不能了!

警告!档案!开除!滚蛋!

光光的家…晓光…卫民…卫东…赵铁军…

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他的脖颈!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深陷的眼窝死死闭上。布满裂口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将那个油布包裹往里推了推,用一件破旧的工装外套死死盖住。然后,他“哐当”一声关上冰冷的铁皮柜门,落锁。动作僵硬,仿佛在埋葬自己最后一点希望。

下午的车间,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更加刺耳。

苏建国佝偻着背,站在他那台老旧的c620车床边,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依旧握着摇把。但他深陷的眼窝却空洞地望着高速旋转的卡盘,目光没有焦距。额角的冷汗早已被冰冷的机油味风干,留下粘腻的痕迹。巨大的惊悸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王胖子那张油滑的脸在不远处晃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幸灾乐祸。苏建国布满血丝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令人作呕的笑容,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冰凉的摇把,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深陷的眼窝深处,那巨大的空洞里,一丝冰冷的、压抑到极致的恨意,如同深埋的种子,悄然扎下了根。

下班汽笛声响起时,苏建国佝偻着背,最后一个走出车间。

暮色沉沉,寒风刺骨。

他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怀里空空如也,工具包也轻飘飘的。那点微薄的、用无数个深夜和巨大风险换来的“私活”收入,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灰烬,彻底断了。

前方,是青瓦巷那间冰冷的过渡房,是嗷嗷待哺的晓光,是沉默的卫民,是暴戾的卫东,是悬在头顶的赵铁军…

生活的重担,从未如此刻这般冰冷而沉重地压在他佝偻的肩头,几乎要将他碾碎在归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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