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边疆的烽火与朝堂的暗流，似乎都暂时远离了魏征所在的这条偏僻官道。雪花无声飘落，将拦路的枯木覆上一层苍白。车队停滞，驮马的响鼻声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凝滞的杀意。
车厢内，魏征正襟危坐，面容古井无波，仿佛窗外并非致命的陷阱，而是寻常的雪景。他身旁的百骑司旅帅（注：唐代军制，百骑司为皇帝亲军，其头领可称旅帅或校尉）赵锋，手已按在横刀之上，鹰隼般的目光透过车帘缝隙，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白雪覆盖的山林。
“魏公，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继续往前走了。”赵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魏征淡淡回应，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陛下予我等的职责，岂是几根枯木所能阻挡？赵旅帅，依计行事。”
“遵命！”赵锋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这位文官宰相的胆色，远超许多沙场老将。他打了个手势，车厢外伪装成普通随从的百骑司精锐立刻悄然行动。其中两人下马，看似要去搬开拦路木，实则身体微躬，随时准备暴起。其余人则看似散漫地围拢车队，却隐隐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手皆按在藏于袍下的劲弩或短刃上。
就在那两名“随从”的手即将触碰到枯木的瞬间......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从两侧山林中爆响！数十支弩箭如同毒蜂出巢，挟带着冰冷的杀机，覆盖了车队的前端！目标并非马车，而是那些露在外面的“随从”和驮马！
显然，埋伏者意在先剪除护卫，再对付正主！
“举盾！”赵锋的怒吼声几乎与弩箭声同时响起！
早已有所准备的百骑司精锐反应快得惊人！看似普通的行李车板猛地被掀开，露出里面蒙着牛皮的轻便圆盾！士兵们迅速举盾格挡，同时身体蜷缩。
“咄咄咄咄！”大部分弩箭被盾牌挡下，但仍有惨叫声响起！两名动作稍慢的“随从”和几匹驮马被射中，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结阵！保护魏公！”赵锋已冲出马车，拔刀怒吼。百骑司士兵迅速以马车为核心，结成圆阵，盾牌向外，弩箭上弦，警惕地指向山林。
第一轮弩箭过后，山林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受伤驮马的哀鸣和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对方停止了远程攻击，显然也知道面对有准备的精锐，弩箭效果有限。
下一刻，数十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雪林中扑出！他们皆穿着便于隐藏的灰白色劲装，蒙面，手持钢刀利刃，动作矫健，步伐迅捷，配合默契，绝非普通山匪流寇，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或私兵！
“杀！”没有多余的废话，冰冷的喊杀声响起，灰衣人如同潮水般涌向车阵！
“放箭！”赵锋令下。
嗡......！十余支弩箭近距离射出，瞬间射翻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灰衣人！但后者人数占优，且毫不畏死，瞬间便扑到了车阵前，与百骑司士兵绞杀在一起！
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寂静！雪地被践踏得泥泞不堪，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泼洒，将白雪染成刺目的红梅。
百骑司士兵虽精锐，但人数处于劣势，且要分心保护马车，一时陷入苦战。赵锋一把横刀舞得水泼不进，接连砍翻两名敌人，但更多的灰衣人悍不畏死地扑上来。
车厢内，魏征依旧坐着，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外面的厮杀与他无关。但他的耳朵却在微微颤动，仔细分辨着战场的每一个声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三名一直潜伏在稍远处、并未参与冲锋的灰衣人，突然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三张紫色的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符箓拍在地上！
“嗡......！”
三道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正在激战中的百骑司士兵们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体内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动作顿时变得迟滞破绽百出！
“小心！是道术！”赵锋惊怒交加，他感到一阵恶心烦闷，挥刀的力量大减。对方竟然还埋伏了修士！而且使用的是极其阴损的、大范围扰乱气血精神的邪门符法！
趁此机会，周围的灰衣死士攻势更猛！瞬间又有两名百骑司士兵因动作迟缓被乱刀砍倒！防线岌岌可危！
“魏公！”赵锋目眦欲裂，想要退回马车旁，却被两名敌人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闭目端坐的魏征，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物，并非刀剑，而是一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略显陈旧的紫毫毛笔。笔杆温润，似乎常被主人摩挲。
然而，当魏征将体内那微薄的、却无比精纯刚正的儒家浩然之气灌注其中时，那支普通的毛笔骤然爆发出璀璨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白金色光芒！
“邪魔外道，安敢欺心？！”
魏征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堂堂正正、破邪显正的无匹意志，瞬间冲散了那扰人心智的邪术波动！
他以笔为剑，在空中疾书！笔尖划过，白金色的光芒凝聚不散，瞬间构成一个巨大的、古朴的篆文......
“镇”！
此字一出，仿佛蕴含着天地正气，王朝法度！一股无形的、浩大磅礴的威压轰然降临！
那三名正在施法的灰衣修士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紫色符箓瞬间自燃成灰烬！他们惊恐地看着空中那个光芒万丈的“镇”字，仿佛看到了克星，转身就想逃跑！
而那些灰衣死士，虽不通道法，却也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战栗，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百骑司士兵们则感到浑身一轻，那股恶心无力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和前所未有的精神振奋！
“杀！”赵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一刀将面前失神的敌人劈翻，怒吼着带头反冲！
战局瞬间逆转！得到喘息和加护的百骑司精锐，如同猛虎下山，开始反过来屠杀那些失去邪术支援、又心神被夺的死士！
魏征写完那个字，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些，但依旧坐得笔直，缓缓将毛笔收回袖中。他并非修行高深的修士，此举耗损的是他一生秉持的浩然正气与心念之力，非同小可。
战斗很快结束。灰衣死士除少数几人见势不妙仓皇逃入山林外，其余尽数被歼。百骑司也付出了阵亡五人，重伤三人的代价。
赵锋带着一身血迹，快步走到马车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后怕和无比的敬意：“末将护卫不力，让魏公受惊了！若非魏公……”
“起来吧。”魏征打断他，声音有些疲惫，“将士们辛苦了。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将这些贼人的尸首仔细搜查，看看有无线索。”
“是！”赵锋领命而去。
很快，搜查结果呈上。这些死士身上干净得异常，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兵刃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唯有那三名修士身上，搜出了几块残存的、材质特殊的紫色符纸碎片，以及一个共同的标记，他们的肩胛骨上，都有一个用特殊药水刺出的、几乎与肤色无异，只有在流血发热时才会微微显现的诡异图案：一只被锁链缠绕的玄鸟。
“锁链玄鸟……”魏征看着赵锋根据描述画出的图案，眉头紧锁。他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这个标记。
“绝非寻常世家所能圈养。”魏征心中凛然，“此事，比想象得更深。”他立刻修书一封，将此事连同图案细节，以密信形式火速发往长安。
而此刻的长安，李渊也正面对着西线传来的最新战报。
李靖的军报详细描述了黑袍异人的法术特点、威力以及唐军初步应对的失利。他再次强调，普通军队难以应对此种敌人，急需超凡力量支援，并建议暂避锋芒，固守要点，同时悬赏征集西域当地可能了解此类术法的人才或传说。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西线的挫折给刚刚因北疆大胜而带来的乐观情绪蒙上了一层阴影。
“陛下！”这次出列的是萧瑀，他面带忧色，“西突厥得此妖人助力，气焰嚣张。李尚书所言固守自是稳妥，然长久下去，军心士气恐受影响。是否可再遣使，尝试与西突厥谈判？或许其只是索要财帛女子……”
“不可！”李靖虽未在场，但其副将代表军方立刻反对，“此等示弱，只会助长敌焰！那些妖人绝非财帛所能打发！其志恐不在小！”
“打又打不过，谈又不能谈，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蚕食疆土吗？”有文官抱怨道。
李渊听着下面的争论，目光却落在袁天罡身上：“袁师，你之前推测，此非天庭手段，更像是西域秘术。镇异司中，可有擅长应对此类术法之人？或可知其根底？”
袁天罡稽首：“陛下，镇异司所擅，多在中土道法及妖鬼之事。西域秘术，流派繁杂，迥异于我中土。贫道已翻阅典籍，此类能御火、控沙、乱神之术，似与昔日波斯拜火教中的暗影流派、或是更西边大食国某些失传的秘法有所关联。然皆语焉不详。”
他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或有两途。其一，贫道可亲赴安西一行，实地探查，或能窥其破绽。其二，陛下可下旨，广泛征集西域胡商、僧侣、乃至俘虏中，熟知各方异术之人，许以重赏，或能有所获。”
李渊沉吟片刻，决断道：“便依袁师所言。袁师，你准备一下，亲赴安西。朕会让李靖全力配合你。至于征集异士之事，即刻去办！”
与此同时，岭南之外，波涛汹涌的南海深处。
袁天罡的弟子，一位名叫明尘的年轻道士，正站在一艘经过伪装的小型快船上，手持罗盘，面色凝重。他的脚下，漂浮着几块焦黑的、似乎被雷火劈过的碎木片，以及一些……非人的、带着鳞片和利爪的残肢。
他们追踪那伙邪术海盗至此，却只发现了这片狼藉的战场遗迹。
“师叔，”一名水手惊疑不定地说道，“看这痕迹，不像刘仁轨将军的水师所为啊……倒像是……像是他们自己内讧，或是被……被什么东西给袭击了？”
明尘蹲下身，捡起一块焦黑的木片，手指捻了捻，又看了看那些狰狞的残肢，眉头紧锁：“不是内讧。这雷火之力，刚猛霸道，却又带着一股……海腥气。像是……水族的手段，但又绝非那妖王麾下的路数。”
他望向更深远的南方，心中升起一股疑虑：“这南海，看来比我们知道的，还要热闹。除了陛下收服的那位，还有别的……存在？”
帝国的边疆，危机四伏，谜团迭起。血途之上，诡影重重。而长安城中，李渊的手指，再次点向了巨大的疆域图，目光幽深，不知在谋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