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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把雷朵的红土泡得发胀,踩上去时,湿土顺着鞋底的纹路往上裹,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扯着脚踝,指尖能觉出红土的黏重——不是干土的糙,是吸饱了水的沉,每抬一步都带着滞涩。抬脚的瞬间,“咕叽”一声闷响从脚下炸开,那声音裹在潮湿的空气里,闷得像捂在棉絮里的鼓,红土粒卡在鞋底缝隙里,摩擦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混在周围的虫鸣里,像藏在暗处的虫正吐着丝,黏黏地缠在心上,连呼吸都跟着发沉。

我攥着腰间短刀的红绳结——那绳结是肖雅前阵子坐在竹楼廊下编的,她手笨,红绳总绕错圈,拆了两次才理顺,最后收尾时还留了半寸毛边,当时她懊恼地戳了戳绳结说“丑死了,早知道让丽丽姐编”,现在这毛边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滑溜溜地绕在指缝间,每动一下都能觉出红绳的软,像还带着她指尖的温。

绕到竹楼后侧的芒果树影里时,粗糙的树皮蹭过手背,带着老木头特有的纹路——这是棵长了十几年的老芒果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雅”字,笔画里还嵌着点红土渣。上个月肖雅踮着脚刻它时,胳膊举得老高,铅笔尖戳得树干沙沙响,还回头冲我笑:“这样等芒果熟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家的,不会被杂工摘走啦。”此刻树影浓得像泼了墨,从树冠垂到地面,刚好把我整个人罩住,连衣角都没漏在光里。往竹楼方向瞥一眼,能看见二楼竹窗缝里漏出的煤油灯光,暖黄色的,像融化的黄油似的浇在红土上,在地上投出细长的亮纹。亮纹里混着芒果叶的碎影,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像一群 tiny 的绿精灵在地上跳着细碎的舞,衬得周围更静了。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不是杂工那种拖着脚的懒步——杂工们白天扛了一天竹竿,鞋底磨得薄,走路时总带着“啪嗒啪嗒”的拖沓声,鞋跟还沾着干土渣,远在十几步外就能听见。这脚步声是踮着脚尖、刻意放轻的,每一步都踩在树影最浓的地方,鞋底几乎不沾光,只有裤脚扫过草叶时,偶尔带起一点极轻的“唰”声,比虫鸣还淡,像猫在暗处抓老鼠,悄无声息却带着劲。

是肖阳。他穿的藏蓝色杂工服,是丽丽姐托雷朵唯一的裁缝做的,布料是最便宜的粗棉,洗了三次就发皱,衣摆处还沾着半截橡胶林的茅草屑——那茅草是深绿色的,叶尖还带着点露水的湿痕,像刚从草堆里滚过,连衣角都滴着 tiny 的水珠,落在红土上,“嗒”地砸出一个个浅小的坑,坑边很快又被湿土填住,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子。

他的头发没剪,比在边境时长长了些,几缕深棕色的碎发被夜露浸得沉甸甸,贴在眉骨上,像刚从湄公河水里捞出来似的,连睫毛尖都挂着水珠,一眨眼,水珠就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右手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棉布巾,边角磨出了细密的毛絮,被他攥得皱成一团,指节绷得像硬石头,青白得吓人,指甲盖深深嵌进掌心,能看见一点淡红的印子——那是忍了太久的急切,连肩膀都绷得发直,像张拉满的弓,随时要射出箭来。他没立刻说话,只是往竹楼方向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才慢慢凑过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你怎么才来?”肖阳一开口,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压得极低,还裹着没藏住的颤,每说一个字,眼珠就往四周扫一圈——先瞟竹楼的窗,再盯橡胶林的黑影,连脚边的草叶动一下都要侧目。往我身边凑时,胳膊没留意蹭到芒果树的细枝桠,“簌簌”一声轻响,几片沾着夜露的叶子落在他藏蓝色杂工服上,露水顺着衣料往下渗,晕出浅深的印子,他却半点没察觉,满脑子都是没说出口的急。

“我在草棚里等了半个时辰!”他的声音又紧了些,指尖无意识攥着那块皱巴巴的棉布巾,指节泛的青白更明显了,“老陈在隔壁草棚咳嗽了三次,每次都咳得震天响,小李翻了五次身,草席‘吱呀’响得能吵醒鬼!我怕被老佛爷的保镖看见——刚才巡逻的阿坤还往草棚缝里瞥了两眼,手里的铁棍没拿稳,‘当啷’撞在竹杆上,那声儿在夜里听得格外清,吓得我赶紧蜷成一团装睡,连气都不敢喘!”

他的目光扫过我腰间的短刀,深褐色牛皮刀鞘被我揣得发亮,边缘脱了两根白棉线,像没藏好的线头,在夜影里泛着浅白。视线又往下落,停在我胸口——那里别着朵肖雅白天帮我别上的芒果花,淡黄色的小花瓣边缘卷着,早没了正午的精神,蔫得厉害,花瓣尖泛着浅褐,像被夜露浸旧了。他伸指尖轻轻蹭了蹭花瓣,能摸到上面细密的绒毛,还沾着点淡淡的椰香,是肖雅常用的洗发水味,那味道在夜里格外清,却让他的语气添了点酸:“你倒是自在,穿着新衣裳——这布是仰光集市最好的细棉吧?摸着手感就软,肖雅给你缝的?”他顿了顿,眼神里藏着点急出来的口不择言,“怀里揣着老婆孩子,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话像根淬了凉的细针,“咻”地扎在我心口,连呼吸都猛地顿了半拍,胸口发闷,像被红土堵了似的。我没急着反驳,先往竹楼的方向又瞥了眼——煤油灯的光比刚才亮了些,大概是肖雅把灯芯拨了拨,橘黄色的光从窗缝漏出来,在红土上投出更宽的亮纹。能隐约看见窗户上她的影子,正坐在竹床边,手里拿着个小布片,指尖捏着针,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想来是在给宝宝缝小衣裳的边角。

我伸手按住肖阳的肩膀,指腹刚碰到他的杂工服,就被粗布下硬邦邦的肌肉硌得发疼——那肌肉绷得像晒了三天的橡胶板,硬得能硌出印子,连皮下那处旧伤的硬块都凸得明显。那是去年在勐腊抓毒贩时,他替我挡了一棍留下的,当时棍子砸在肩上,骨头都青了,缝了四针,现在摸起来还能感觉到针脚的凸起,像条小小的硬棱。“肖阳,先冷静。”我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不容错漏的认真,“草棚周围有老佛爷的保镖巡逻,就是阿坤和阿力,两个人轮班,半个时辰换一次岗,手里都有枪。阿力的枪套是黑色的皮,我刚才绕过来时看见他枪套没拉严,露着一点银亮的枪管,是制式手枪,威力不小。我得等他们走了才能出来,不然被撞见,咱们俩的身份全暴露,不仅收网没戏,肖雅也得受牵连。”

我的拇指轻轻蹭过他旧伤的位置,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猛地颤了一下,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紧绷的力道松了些。“我没忘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被误解的涩,却更多是坚定,“腰后的短刀,胸口的黄铜军徽,还有杨杰定的收网时间,我每天晚上睡前都摸一遍,生怕记混。不然不会冒险跟你在这儿碰头——这里离老佛爷的竹楼只有五十步,他的听力好得吓人,上次在仰光茶馆,有人在十米外说他的烟斗装的烟丝差,都被他听见了,当场就让人把那小子架走了。”

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我们的声音裹住,远处传来阿力巡逻的脚步声,铁棍敲着竹杆,“笃、笃”的声儿越来越近,我赶紧拉着肖阳往树影更浓的地方缩了缩,连呼吸都放得更轻。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带着股憋了半天的劲,我整条胳膊都跟着颤了颤,指尖瞬间麻了,连指节都有点发僵——那力道不是寻常的推搡,是带着急和疑的狠劲,像要把心里的混乱全泄在这一甩里。

他往后退时,脚后跟没留意踢到了树下的红土块——那土块有拳头大,是下午杂工们搬青竹时,从竹根下带出来的,原本结着层硬壳,被夜露浸了大半夜,壳软了些,内里还是湿黏的红土。“咚”的一声轻响从脚下炸开,在静得能听见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颗小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水潭,连远处芒果叶的“簌簌”声都被盖过了。

肖阳的脸瞬间白了点,赶紧低头往脚下看,瞳孔缩得又小又圆,像被惊飞的麻雀,翅膀还没稳住似的,连呼吸都顿了半秒。他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摸——那里藏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铁丝,是昨天他趁杂工午休,从草棚的竹架上拆下来的,边缘被他在石头上磨得尖尖的,闪着点冷光,指尖刚碰到铁丝的尖,又赶紧收了收,怕划破手,只攥着铁丝中间的钝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等了两秒,没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确认没惊动老佛爷的人,他才又往我这边凑,胸口起伏得厉害,粗布衫贴在背上,被呼吸顶得一鼓一鼓的,像刚跑完几里山路,连说话都带着喘,每个字都裹着点粗气:“没忘?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是卧底?黄导——”

“别叫我黄导!”我心一紧,没等他把名字喊全,赶紧探身抬手捂住他的嘴。掌心刚贴上他的嘴唇,就被他齿间的粗糙硌了一下——他昨天跟杂工借了个生芒果,啃得太急,嘴角裂了道小口子,此刻还沾着点淡红的血,蹭在我掌心,有点黏。指腹能清晰摸到他牙齿的形状,右边那颗虎牙比别的牙尖些,像颗没磨圆的小石子,我记得这颗虎牙的来历——小时候他在边境老家追着野狗跑,被狗咬伤了牙龈,后来长出来的牙就格外尖,当时他还哭着跟我说“以后能咬碎坚果了”。

“在这里,我是袈沙,肖雅的男人,准备明天办婚礼的新郎。”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怕他记不住,“这个名字,你得记死了,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错。”

我松开手时,他的嘴唇被我捂得有点红,像涂了层淡胭脂,连嘴角的小伤口都显得更显眼了。他的呼吸还没稳,温热的气喷在我手背上,带着点生芒果的涩味——那是他下午没漱干净的味道,混着夜里的湿气,有点冲。他胸口还在起伏,粗布衫被扯得发皱,能看见后背脊椎的凸起,像串没打磨过的粗陶珠子,一颗一颗,绷得紧紧的,连肩胛骨都透着股没放松的劲。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疑惑像湄公河涨水时的浑波,裹着不甘的急,一圈圈往我这边涌。那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灼人的劲,像要把我从“袈沙”这层身份里,重新剥回从前的模样。指尖攥着的粗棉布巾被他捏得更皱了,布纹里嵌着的红土粒被挤了出来,落在脚边的湿红土里,瞬间就融成了一点浅褐,几乎看不见痕迹——就像他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明明沉得慌,却只能攥在手里。

“好,袈沙。”他咬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点不情愿的硬,像嚼着没煮软的橡胶籽,“那你告诉我,既然是卧底,为什么要跟肖雅在一起?还让她怀了孩子?你知不知道她……”话没说完,他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眼底的急慢慢褪了点,闪过丝细碎的疼惜——那眼神太熟了,像小时候在边境老家,看见邻村小孩欺负人时,他攥着拳头要冲上去的模样,软下来的弧度里,藏着点护短的憨,“她上次跟我偷偷打电话,是在仰光的公用电话亭。当时雨下得大,电话亭漏雨,她的声音里都带着雨的湿意,断断续续的,说你每天早上会给她煮椰子粥,椰肉切得碎碎的,还会放两颗红枣;说你会帮她摘芒果,够不着高处的,就搬着木凳踮脚,连裤脚沾了土都不管;说想在海边安安稳稳过日子,连房子都想好了,要带个小院子,种两棵芒果树,一棵结青芒,一棵结黄芒。”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蹭了蹭布巾上的毛边,声音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这不是骗她吗?你知不知道她要是……要是知道这些事,她那软性子,能不能扛得住?”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夜露的凉,吹得芒果树的枝桠晃得更厉害,“簌簌”声里,几片带着水珠的叶子落在我肩上,夜露的凉透过衬衫渗进来,像细针似的扎在皮肤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我抬手拂掉叶子,指尖不经意碰到胸口的芒果花——花瓣软得像肖雅的耳垂,下午在竹楼里,她还凑到我跟前,把耳垂凑过来让我摸,笑着说“你看,是不是像刚剥壳的荔枝,软乎乎的”,指尖蹭过那片软时,还能觉出她耳垂上细绒的痒。

肖雅的笑脸突然就浮在眼前:她昨天坐在竹椅上,光脚踩着我的腿,脚趾甲上涂了点淡粉的指甲油——是丽丽姐上次去仰光带回来的,她涂的时候手抖,蹭到了指缝里,现在已经掉了一半,露出原本的淡粉色指甲盖。她说“宝宝要是生在海边,肯定喜欢蓝色,咱们给她买件蓝裙子,上面绣小海浪”,声音软得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花,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拂在我颈窝时,暖得人心里发颤。

我深吸了口气,夜里的空气里裹着夜露的凉,还混着橡胶林里树脂的淡腥,以及芒果树开花的浅甜——那甜不是商场里糖精的腻,是带着点青涩的淡,像刚摘的青芒果咬开时,果皮那点微甜,混着果肉的酸,在舌尖绕着。喉间的涩意涌上来,像吞了口没磨碎的红土,硌得喉咙发紧,我缓了缓,才把话说得稳些:

“我没骗她。跟她在一起,是因为去年在仰光码头,老佛爷救了我们之后,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他前后请我喝了三次茶,每次都在茶馆的隔间里,桌上摆着他那只红木烟斗,烟丝燃着的烟飘在眼前,他就慢悠悠地问‘老家在哪’‘以前在哪个码头混饭’,还让阿坤去查我的底,连我‘三年前在勐腊打零工’的假履历,都让他派人去核实了两次。他知道我‘无家无业’,总跟着他转,心里一直不放心,总觉得我‘图点什么’。”

我往竹楼方向瞥了眼,煤油灯的光还亮着,影子里肖雅好像还在缝东西,针穿过布的“沙沙”声隐约能听见。“肖雅和丽丽姐私下里以姐妹相称,丽丽姐是老佛爷的远房表妹,老佛爷只当她们是普通亲戚,从没细查过丽丽姐的底细,更没把肖雅放在‘需要提防’的名单里。他见过肖雅几次,都是在仰光的集市上,肖雅帮丽丽姐看水果摊,连秤都算不清,客人说‘三斤芒果十块’,她就真收十块,后来才知道客人少给了五块,被坑了都没察觉,老佛爷刚好路过看见,站在旁边笑,跟丽丽姐说‘这姑娘心实,没什么心眼’。”

“他知道这姑娘性子软,眼里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子,是真干净——没有任何案底,手上没沾过一滴血,毒品、走私、军火这些东西,她连见都没见过。上次老佛爷的人在竹楼后院搬军火,木箱子上印着‘精密仪器’的标签,她还凑过来问我‘咱们要盖新房子吗?怎么买这么多建材’,我当时心都揪紧了,只能顺着说‘是丽丽姐要盖,让咱们帮忙看着’,她居然真信了,还说‘盖房子好,以后宝宝有地方跑’。”

我攥了攥腰间的短刀绳结,红绳的软蹭着掌心的汗,“我跟她在一起,老佛爷才会彻底放下戒心——他觉得,一个心里装着牵挂、只想过安稳日子的人,不会有胆子跟他作对。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摸到雷朵集团的核心线索——上次我跟着老佛爷去西边的橡胶林,看见他们在老芒果树下埋了三箱军火,箱子是深绿色的,上面印着‘木材’的标签,是从曼谷港运过来的,阿力搬的时候没留神,箱子缝里掉出颗子弹,我偷偷捡了藏在鞋底,后来交给了杨杰,才确认是走私的军用子弹。”

风又吹过,芒果树的叶子“簌簌”响,把剩下的话都裹在夜里,只有胸口的芒果花,还在轻轻晃着,像肖雅刚才没说完的话,软在心里。

我从衬衫内袋里摸出颗椰子糖——是白天老佛爷递过来的,揣在怀里时被体温焐得有点软,糖纸是浅棕色的牛皮纸,印着仰光码头的图案:码头边停着艘小货船,船身刷着斑驳的蓝漆,桅杆上挂着面褪色的小旗,旗角印着“湄公号”三个字,是老佛爷常用来运货的船。糖纸边缘有点皱,是我刚才攥在手里时压的,还沾着点胸口芒果花的碎瓣,淡黄色的小花瓣嵌在纸纹里,像不小心落进去的星子。

“至于孩子……是意外。”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捏着糖纸,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码头图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静得能听见虫鸣的夜里格外清楚,“上个月在勐海,我们住的竹楼漏雨,雨珠顺着竹缝往下滴,砸在廊下的陶盆里‘嗒嗒’响,夜里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山雾的凉。我把薄被裹在她身上,她往我怀里缩,鼻尖蹭着我锁骨,说‘有点冷’,我抱着她睡,就……”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想起肖雅摸肚子的模样——她总在傍晚坐在竹廊上,指尖轻轻划着小腹,阳光落在她发顶,把碎发染成金的,她说“宝宝今天踢了三下,好像在跟我打招呼”,那模样软得让我不敢呼吸。“但我既然让她怀了,就会对她负责。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每次看着她憧憬未来,我都怕自己明天就死在收网里,怕她和孩子没人护着。”

我攥紧了糖纸,糖块硌着掌心,“上次老佛爷让我去‘送货’,货箱是深褐色的木盒,锁着黄铜锁,阿力搬的时候,我听见里面有‘哗啦’的响,像玻璃瓶装的东西。走之前我跟肖雅说‘要是我没回来,你就去海边找丽丽姐,她会帮你’,她攥着我的袖口哭,眼泪掉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慌,说‘你答应过要陪我摘芒果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把糖纸慢慢展开,里面的椰子糖是浅黄的,表面裹着细椰丝,放在鼻尖闻,有股刚榨的椰汁香,不是商场里的工业甜,是仰光椰林里晒过太阳的甜。“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我是想把雷朵集团的底掀出来。他们不仅贩毒,还走私军火,上个月在景洪,有个五岁的小孩,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捡了他们掉在路边的‘糖丸’,嚼了两口就倒在地上,他妈妈抱着他哭,声音都哑了,最后连尸体都没敢领走,怕被雷朵的人报复。”

“边境上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勐腊的拉货司机,不肯帮他们运毒,车沉在湄公河底,人连尸首都没找到;勐海的猎户,撞见他们埋军火,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山林里,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我盯着肖阳的眼睛,声音沉得像夜里的红土,“只有搞垮他们,我才能带着肖雅和孩子真的去海边,你妹妹也才能有机会被找到——你妹妹去年被抓,不就是因为在橡胶林里撞见他们走私军火,记了车牌号吗?”

肖阳的肩膀猛地颤了颤,刚才绷着的劲好像被这话戳破了,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布鞋是他在曼谷唐人街买的,黑色千层底,前脚掌磨得快透了,露出里面的白棉线,鞋跟处缝着块藏青色的碎布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他小时候缝沙包的样子,当时他总把针脚缝得乱七八糟,还嘴硬说“结实就行”。鞋面上沾着不少红土,是下午搭喜棚时踩在湿红土里沾的,红土粒嵌在布纹里,用指甲抠都抠不掉,连裤脚都还沾着点茅草屑。

“我妹妹……我找了她三个月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红土堵了喉咙,“丽丽姐上次在草棚里跟我说,看见阿坤把她推进橡胶林后的小竹楼,那竹楼没窗,只有个小木门,锁着粗铁链,她说‘听见里面有哭声,细声细气的,像你妹妹的’。”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胡茬,带出点粗糙的疼,“我每次想到她可能在里面受委屈,就睡不着——她从小就怕黑,跟我睡一个竹床时,夜里总攥着我的衣角,说‘哥,我怕黑’,我得给她点个小油灯,她才能睡着。现在那竹楼里肯定连灯都没有,她一个人,肯定会哭。”

肖阳突然抬头,眼底的红还没退,却又燃起股劲,像快灭的火被添了柴,“你之前让我退回去,回家等消息?我做不到。我妹妹在这儿,我怎么能走?我要是走了,她要是……要是被他们欺负了,我这个当哥的,还算什么?”

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滚了两下,没说出后面的话,眼底的红越来越重,赶紧别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尾——袖子上沾着红土,擦得眼尾都有点脏,他却还嘴硬,声音闷闷的:“风……风迷了眼。”

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他没说完的话裹在夜里,只有那颗没拆的椰子糖,还在我掌心躺着,甜香混着夜露的凉,飘在空气里,像个没说出口的承诺。

他的话像颗石子砸进我心里,眉头瞬间皱紧,眉心的纹路深得能夹住红土粒,连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跳。杨杰明明说过,肖阳是按计划潜入老佛爷身边当眼线,怎么会是自己偷偷找来的?这里面肯定漏了什么。

我往前凑了半步,膝盖差点碰到他的膝盖,能清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雷朵红土特有的腥气,混着白天扛竹竿时闷出来的汗味,汗味里还裹着点竹屑的糙感,显然是忙了一天没来得及擦洗。我的声音比刚才更沉,裹着夜露的凉,每个字都像压了块湿红土,砸在空气里:“那你不是听从杨杰的计划安排?他上周还跟我传消息,说你会以‘找活干的杂工’身份混进来,等收网信号。他说会帮你找妹妹,让你按步骤来,怎么会自己偷偷离开联络点?你又是怎么跟老佛爷搭上关系的?他那么多疑,连自己的亲外甥都防着,怎么会让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跟着他?”

肖阳没立刻回答,往旁边挪了两步,后背重重靠在另一棵芒果树上。树干的树皮粗糙得像砂纸,深深浅浅的裂纹里嵌着干红土,夜露顺着裂纹往下渗,沾湿了他的杂工服后背,他却像没察觉似的,连肩膀都没动一下。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烟盒——是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盒角磨得发白,边缘还卷了边,正面印的字都掉了一半,烟盒底部沾着块干硬的红土,是上次在湄公河渡口掉在泥里捡回来的,土粒嵌在纸缝里,抠都抠不掉。

他把烟盒捏在手里晃了晃,里面传来“窸窣”的轻响,倒出来才发现只剩一根烟。烟纸受潮发皱,捏在手里软塌塌的,像泡过雨的棉纸,烟嘴的滤棉早就发黄,上面还沾着点细碎的烟丝,显然是放了好几天的存货。他没找火,只是把烟夹在指间慢慢转,转得烟纸都起了褶,指尖的红土蹭在烟纸上,留下几道浅褐的印子。

“是我自己偷偷离开联络点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没藏住的急,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悔,“杨杰的计划太慢了,他说要等老佛爷和暗夜集团的人交易时再动手,说那时候才能一网打尽,可我等不及——我妹妹已经被抓了三个月了,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他攥紧了手里的烟,烟纸被捏得变了形,“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她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跟在我后面喊‘哥,等等我’,她怕黑,打雷的时候总躲在我怀里,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黑屋子里哭……”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接着说:“我查到的线索,是在景洪的一个老茶馆里。那茶馆在巷子里,木桌都磨得发亮,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我跟一个老茶客聊天,他以前给肖云海当过司机,喝多了就跟我吐了实话——他说雷朵集团和暗夜集团的肖云海早就勾结上了,肖云海是做军火走私的,从曼谷往边境运货,每次都用‘木材’的名义蒙混过关。”

他往我这边凑了凑,声音更轻,像怕被风听见:“关键是,肖云海有个儿子,一直在新加坡读书,去年才回国,名字跟我一模一样,也叫肖阳。老茶客说,这儿子回国后就帮肖云海管边境的生意,老佛爷一直想跟肖云海加深合作,刚好缺个‘信得过’的人对接——我就是借着这个名字,找了个机会跟老佛爷的人搭了话,说我是‘肖阳的远房表弟’,想来雷朵找活干,他才让我跟着的。”

夜风吹过,芒果树的叶子“簌簌”响,把他的话裹在夜里,手里的烟还在转,烟纸的褶皱越来越深,像他心里没说出口的焦躁。

肖阳的话音顿了顿,指尖夹着的烟突然打滑,烟蒂晃了晃差点掉在脚边的红土上。他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攥紧,指节瞬间又泛了青白,烟纸被捏得变了形,细碎的烟丝从缝里漏出来,落在湿红土里,没一会儿就被夜露浸湿。

“我顺着这条线索往曼谷追,在湄公河渡口撞见了老佛爷的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像被河风磨过,“他们开着辆白色皮卡,车斗盖着块灰色帆布,边角磨破了,露着点黑色的防水布——后来我才知道,下面裹着两箱军火。车旁站着两个保镖,都穿黑色夹克,腰上别着枪,枪套是深棕色的牛皮,铜扣在夜里泛着冷光。我躲在渡口的老榕树后,听见他们说‘去接肖少爷,别出岔子’,我心里一紧,就知道是去接肖云海的儿子。”

他往湄公河的方向瞥了眼,夜里的河面泛着黑沉沉的光,像块没磨亮的铁。“老佛爷没见过肖云海的儿子,肖云海把他藏得太好,连张照片都没给过,只跟老佛爷形容‘二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子,戴黑框眼镜,说话文气’。我当时就盯着自己的影子——我跟他身高差不多,只是没戴眼镜,头发乱了点,这简直是天赐的机会。”

说到这儿,肖阳的声音里裹着点抖,像在说一件不敢回头想的旧事,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胳膊:“那天晚上下着雨,湄公河的雨是斜着打的,砸在皮卡的帆布上‘噼里啪啦’响,连说话都得凑到耳边。我等他们在渡口的草棚里睡着,借着雨声摸进去——那个真肖阳躺在最里面,盖着件灰色外套,睡得很沉,眼镜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我没敢多想,冲上去就把他往棚外拖,他醒过来挣扎,指甲狠狠抓在我胳膊上,现在还留着三道红印子。”

他撸起杂工服的袖子,胳膊上果然有三道浅红的抓痕,边缘已经结了薄痂,混着点红土,看着触目惊心。“他不会水,掉进湄公河就开始喊,我赶紧捂住他的嘴,河水太冷,他的脸瞬间就冻白了,挣扎了没两下就沉了下去,连个泡都没冒。我爬上岸,换了他的衣服——是件黑色丝质衬衫,料子很软,领口绣着白色的‘charles & Keith’标,是新加坡的牌子。我还把他的身份证揣进兜里,照片上的人戴黑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跟我现在这副模样差得远,可老佛爷的人只扫了眼身份证,就把我当成真的‘肖阳’请上了车,还递了瓶冰镇的矿泉水,说‘肖少爷一路辛苦’。”

风突然转了向,裹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不是雷朵红土那种混着草木的腥气,是纯粹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像刚磨过的短刀蹭过指尖,又像上次在橡胶林里,刀刃划破皮肤时的味道。我盯着肖阳的眼睛,他的眼白里爬满了红血丝,是这几天没睡好熬出来的,连瞳孔边缘都泛着点黄,眼神里藏着点没散的慌,像怕被河水的影子追上。

突然,像有块湄公河的鹅卵石狠狠撞在我脑子里,眼前瞬间空白了两秒,呼吸都顿了半拍。胸口像被湿红土压着,闷得发疼,连攥着刀绳的手都松了些,红绳从指缝滑下去一点又赶紧攥紧:“等等……你说肖云海的儿子叫肖阳?那肖雅——肖雅不就是肖云海的女儿吗?”

我想起丽丽姐上次缝喜帕时说的话,当时她手里的针还扎了手指,血珠滴在红布上:“肖雅这孩子命苦,爹在新加坡做‘贸易’,常年不回来,娘走得早,她从小跟着外婆过。”原来所谓的“贸易”,就是走私军火;原来肖雅的父亲,就是和老佛爷勾结的肖云海!

“这么说……你现在顶替的,其实是肖雅的亲哥哥?”这句话我说得有点抖,声音在夜里飘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肖阳杀了肖雅的亲哥哥,还顶着他的身份混在老佛爷身边,而肖雅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憧憬着和“袈沙”去海边的日子。

肖阳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烟“啪”地掉在红土上,火星溅了一下就灭了。他盯着我,瞳孔猛地收缩,像见了鬼似的:“你……你说什么?肖雅是肖云海的女儿?我……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声音哽住了,赶紧弯腰去捡烟,手指却在红土里抓了半天,连烟蒂都没摸到,眼底的红又涌了上来,这次不是急,是慌。

夜风吹得芒果树的叶子“簌簌”响,湄公河的水声隐约传来,像在说那段没说出口的血色过往。我看着肖阳慌乱的样子,心里沉得像灌了红土——这盘棋,比我想象的还要乱,而肖雅,偏偏站在最危险的棋盘中央。

肖阳像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了半秒——肩膀绷得像拉断的弓,后背的杂工服被冷汗浸出浅痕,手里的烟“啪”地掉在红土上。烟蒂沾了湿土,火星子“滋”地一声灭了,在地上留下个黑印,像块洗不掉的疤。他弯腰去捡时,膝盖没留意磕在芒果树的老根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他眉头皱了皱,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抖得厉害,烟在指缝里滑了两次才攥住,指缝里的红土粒蹭在烟纸上,留下几道深褐的印子,像溅上去的血。

“我……我查线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找妹妹,只盯着‘肖阳’这个名字,根本没往肖雅身上想……”他的声音发飘,像被夜风吹得没了根,眼神里满是慌乱,像迷路的孩子站在陌生的山林里,“我跟肖雅聊过家里的事,是在仰光的茶馆,当时她喝着椰子水,指尖划着杯沿,说‘我爹在新加坡做买卖,好几年没见了,电话也少’,她从没提过有个哥哥,连提都没提过……”

他顿了顿,喉结滚得厉害,像咽了口带沙的水:“肖云海当年把儿子送去新加坡后,就扔在那边不管了,每月只打笔钱,连视频都很少接,现在连儿子成年后的模样都记不清,只跟老佛爷含糊说‘我儿子小时候胖,爱流鼻涕,现在应该长变了’。我只知道肖雅和丽丽姐走得近,老佛爷没细查过她的来历,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姑娘,却没料到……没料到她是肖云海的女儿……”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纸的褶皱:“要是早知道,我当初说不定能更小心些,也不会……也不会把她亲哥推进湄公河……要是让她知道这些事,知道她爹是做军火走私的,知道我顶着她哥的身份骗了所有人,她会不会……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觉得我也是个坏人?”

“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的。”我打断他,声音冷了些,像夜里刮过橡胶林的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硬。往竹楼的方向又瞥了眼——煤油灯的光还亮着,窗户上的影子动了动,是肖雅起身去倒水,竹碗碰撞陶壶的“叮”声隐约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在红土上,“明天收网之后,我会带她走,彻底远离雷朵,远离肖云海,去她想去的海边。”

我想起她昨天画的小院子——她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带篱笆的院子,里面种着两棵芒果树,旁边还画了朵三角梅,说“三角梅开得艳,看着就热闹”。“她不是想住带小院子的房子吗?我会给她买,就在海边的小镇,院子里种两棵芒果树,再栽几株她喜欢的三角梅,等芒果熟了,我们就摘下来晒芒果干,她不是说喜欢吃甜的吗?”

说到这儿,我的声音软了些,又立刻沉下来,盯着肖阳的眼睛:“至于你,从现在起,绝不能在她面前提‘肖云海’这三个字,更不能提你顶替她哥的事,连半个字都不能漏。要是老佛爷问起你和肖雅的关系,你就说‘在新加坡时听我爹提过有个妹妹,一直在这边,从没见过面’,跟她说话要客气,还要有点疏远,别太近,也别太远——老佛爷的眼睛毒得很,你要是慌了,眼神飘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不仅你完了,我和肖雅也得栽在这里。”

肖阳盯着我,眼神里的慌乱慢慢退了些,像找到了主心骨,他攥紧了手里的烟,烟纸被捏得更皱,却没再掉。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竹楼里的碗声盖了过去,只有胸口的芒果花,还在轻轻晃着,像在替肖雅听着这份没说出口的承诺。

“我已经找机会用加密频道联系杨杰了。”肖阳说着,把指间捏得发皱的烟蒂扔在地上,抬脚狠狠碾了碾——红土瞬间漫过烟蒂的半截,鞋底磨损的纹路清晰印在焦黑的纸筒上,连烟丝都被压得嵌进土里。

“是下午搭喜棚的时候,竹竿刚架到第三根,我借口闹肚子去厕所,躲进了竹丛后的土坯房。”他往四周扫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侧,“对讲机藏在腰带夹层里,是那种巴掌大的黑色样机,按键都磨掉了漆。信号断断续续的,‘沙沙’的杂音里,杨杰的声音时有时无,我得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我跟他说了我在湄公河渡口顶替肖云海儿子的事,也提了肖雅是肖云海女儿的关联。他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先稳住,绝不能暴露这层关系,等明天婚礼上信号弹响了再动手。”肖阳的眼神亮了些,语速也快了点,“信号弹是纯红色的,打在橡胶林上空能炸开一团红雾,能飘整整十分钟——他说那是收网的总暗号,看到就往老佛爷的竹楼冲,别管其他人。”

“他还说,你这边的情况他全清楚,知道你在盯着肖雅的安全,也知道你手里的线人位置。”肖阳的语气里多了些底气,“让我跟你配合好,别冲动,说你比我经验丰富,跟着你行事准没错。”

我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像压了半天的湿红土终于被挪开,连呼吸都顺畅了些。杨杰掌控着全局就好,至少这层突然冒出来的亲属关系不会打乱收网计划。但悬着的心刚放下半颗,又立刻提了起来,我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急:“你得记死了,老佛爷这人比湄公河的暗流还狠,表面上笑盈盈递烟倒茶,背地里的刀早磨利了。”

“去年在仰光的茶馆,他有个手下私吞了三公斤冰毒的货款,躲到泰国边境还被抓了回来。”我盯着肖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佛爷没打没骂,就坐在竹椅上笑着给那手下倒了杯普洱茶,茶水上漂着层细碎的白沫——后来才知道是掺了烈性毒药。那手下喝完没十分钟就直挺挺倒在地上,嘴角冒黑血,尸体当晚就被拖去喂了橡胶林里的野狗,连块骨头都没剩下。”

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腹能摸到他衣服下绷紧的肌肉:“他这次让你跟着,根本不是信了你‘肖少爷’的身份,就是在试探。肖云海把儿子藏了十几年,连张近照都没有,老佛爷心里本就犯嘀咕,不过是借你这个‘幌子’稳住肖云海,同时还能把你当棋子摆弄,随时能当弃子扔出去。”

“新加坡的事绝不能多说,多说一句就可能露馅。”我加重了语气,“有人问就说一直在那边读商科,住学校宿舍,跟家里一年通不了两次电话。提到肖雅,就说‘只听父亲提过有个妹妹在边境,从没见过’,态度要客气但疏远,别多问一句,更别主动搭话——老佛爷的眼线遍地都是,眼神飘半分都能被盯上。”

风卷着红土掠过脚边,远处传来竹楼里的说话声,我赶紧压低声音补了句:“要是他让你去‘办事’,不管是送东西还是见人,先找借口拖十分钟,立刻给我递暗号——就说‘竹楼的三角梅开了’。他十有八九是在试你,说不定那‘事’就是个陷阱,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肖阳的脸色白了些,用力点头,指尖攥得发白。夜风吹过橡胶林,叶子“哗啦”作响,像在应和着这场藏在红土下的暗战。

我伸手拍了拍肖阳的胳膊,掌心先触到他藏蓝色杂工服的粗棉布料,布料上还沾着白天搭喜棚时蹭的红土粒,硌得指腹发涩。再往下按,能清晰摸到粗布下硬邦邦的肌肉,不是健身房练出的软肉,是带着棱边的紧实——是这几个月在边境山林里追线索、在湄公河渡口躲巡查练出来的,连肘弯处都有层薄茧,是扛竹竿、搬木箱磨出来的。

“明天婚礼上,我会找借口带肖雅走——就说她怀了孕,站久了头晕,要去东边橡胶林的竹棚歇口气。”我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无意识蹭过他胳膊上的老茧,“那里有接应的人,是老张和小李,他俩开辆军绿色的旧皮卡,车斗用帆布盖着,下面垫着芒果箱子,箱子里看着是青芒,其实藏着制式手枪和甩棍,枪套都裹着软布,怕碰出声响。”

我顿了顿,想起阿坤上次在景洪的模样,又补了句,语气里多了些郑重:“你盯着老佛爷,千万别让他溜了。他身边那几个保镖,阿坤的枪法最准——上次在景洪街头,他站在杂货店门口,五十米外对着巷口的啤酒瓶开枪,一枪就把瓶口打穿了,酒洒了一地都没溅到他裤脚。你要是跟他们对上,别硬拼,等支援到了再说,你的命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你妹妹的。”

提到他妹妹,我放缓了语气,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上:“还有,要是见到她的线索——比如那只银镯子,你说过是你妈临终前给她的,圈口内侧刻着‘妹’字,戴了十几年,磨得发亮——第一时间跟我或杨杰发暗号,别自己冲上去。老佛爷精得很,说不定早把你妹妹藏起来当诱饵,就等你自投罗网。”

肖阳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说“我知道”,远处突然传来老佛爷的声音——不是高声喊,却像淬了冷的刀子,带着股穿透夜雾的劲,在虫鸣里割出一道清晰的痕:“肖阳!我的烟斗呢?你白天不是说帮我收着吗?找不着了?”

声音从杂工草棚的方向飘来,混着夜虫的叫声:近处的蟋蟀“瞿瞿”地叫,声细却密,像织网似的;远处田埂里的青蛙“呱呱”地应,声沉却散——可老佛爷的声音偏偏能在这嘈杂里钻出来,字字清晰,让我们俩瞬间绷紧了神经。我心里一紧,那烟斗是老佛爷的命根子,红木杆上刻的“平安”二字,是他二十年前在曼谷唐人街的老木匠手里订的,每晚睡前都要拿细布擦三遍,连烟嘴的包浆都擦得发亮,要是找不着,他肯定会疑心肖阳“办事不牢靠”,甚至往“身份可疑”上想。

肖阳赶紧站直身子,肩膀瞬间又绷成了弓,往声音的方向瞥了眼——草棚那边亮着盏马灯,光昏黄,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在门口晃。他眼神里的急像冒出来的火星,像小时候被老师突然叫到名字的学生,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又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眼尾的刀疤因为紧张绷得更明显,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是想问明天的信号弹会不会准时,还是想再确认妹妹的线索,却被时间逼得没了空隙。

“我得回去了,再晚他该起疑了。”他说着,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小东西——是枚指甲盖大的黄铜扣,边缘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阳”字,字缝里还嵌着点暗红的锈,是常年贴身藏着蹭的。“这是我妹妹小时候戴的,缝在她那件小花棉袄上的,后来棉袄被边境的风刮破了,我就拆下来,一直揣在贴身的兜里。”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没说透的沉,像夜雾压着的红土:“要是明天我没来得及……没来得及跟你们汇合,你帮我找她,把这个给她。跟她说,别等我了,找个没战乱的地方,比如南边的小镇,开个小铺子卖水果,别再回边境了,这里的日子太苦,她熬不住。”

夜风吹过芒果树,叶子“簌簌”响,把他的话裹了半截,草棚那边老佛爷的声音又传来了:“肖阳!磨蹭什么呢?”肖阳最后看了我一眼,攥了攥拳,转身往草棚跑,杂工服的衣角扫过草叶,留下一串急促的“沙沙”声,很快就融进了夜里。

我攥着那枚黄铜扣,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纹路——不是刺骨的冷,是带着岁月磨出来的温凉,像肖阳刚才看我的眼神,急里裹着慌,慌里藏着点没说透的决绝。铜扣轻得几乎没分量,却像块浸了水的红土,沉沉压在掌心,边缘磨亮的地方蹭着指腹,留下道淡淡的凉痕。我张了张嘴,想跟他说“不会的,明天我们都能活着,你能亲手把铜扣给你妹妹”,可话还没出口,他已经转身往草棚跑。

藏蓝色的身影在夜色里缩成个小点儿,像被墨晕开的一笔,没等我再看清,就钻进了芒果树的浓影里。他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湿红土,只留下细碎的“沙沙”声——轻得像风吹草叶,混在蟋蟀的“瞿瞿”声里,没一会儿就飘远了。最后连杂工草棚方向的马灯光晕里,都没了他的影子,只有老佛爷隐约的催促声,还在夜里飘着。

我站在原地,手指反复摩挲着铜扣上的“阳”字,字缝里的暗红锈迹蹭在指腹,像点没干的血。又抬手摸了摸胸口的芒果花,花瓣早没了下午的软嫩,完全蔫成了一团,浅黄的瓣儿贴在指腹上,薄得像层脆纸,稍一用力就会碎。竹楼的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里面的灯突然晃了晃——该是肖雅又拨了灯芯,火苗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影子动了一下,慢悠悠坐回竹床边,该是又拿起了那半块没缝完的婴儿布片。

我往竹楼走,脚踩在红土上,刚才还黏得扯脚的湿土,此刻被夜风吹得收了点潮气,却还是缠在鞋底,每一步都带着点滞涩,像踩着没化透的雪。裤脚早被草叶上的夜露打湿,贴在小腿上,凉意在皮肤上游走,像有条小蛇在爬,可心里却揣着团暖——是肖雅在屋里等着的暖。

走到竹楼门口,没等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肖雅的声音,软得像刚煮化的椰子糖,裹着点刚喝的温水的暖,轻得像羽毛落在红土上,是在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宝宝呀,明天就能见到老佛爷啦,他上次给妈妈的椰子糖可甜了,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发个小红包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憧憬的轻颤:“妈妈还想带你去海边,去看澜沧江的水——不是雷朵这边浑浑的红水,是早上那种淡蓝,像你爸爸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贴在身上软乎乎的。还想带你踩沙子,傍晚的沙子是暖的,太阳晒了一天,连细缝里都带着温度,比竹楼里的竹席还软,你踩在上面,肯定会笑的……”

我靠在竹门上,听着里面的话,攥着铜扣的手又紧了紧——明天不管多危险,都要让她的话成真,让她带着宝宝,踩上那片暖沙子。

我推开门,竹楼里的煤油灯正燃着,橘黄色的光漫在竹地板上,把竹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得像晒了一下午的棉絮。空气里裹着股淡淡的椰香——是肖雅常用的洗发水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刚出过薄汗的味道,不是闷味,是像刚晒透的白床单,裹着阳光的清透,钻进鼻子里时,连夜里的凉都散了些。

她正坐在竹床边,背对着我,侧脸映在灯影里,鬓角的碎发泛着浅金。手里捧着那件浅蓝的婴儿衣裳,布是上次去仰光集市挑的细棉布,透着点微光,洗过一次后边缘有点卷,像刚睡醒的云朵。针脚绕得有点歪,偶尔还叠在一起,衣角上沾着几点淡红的小血点——是她前几天缝的时候,针扎破了指尖,没擦干净留下的,像落在蓝布上的小梅花。她指尖轻轻摸着针脚,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刚剥壳的鸡蛋,指甲盖修剪得圆润,淡粉指甲油掉了大半,露出指甲盖根部的月牙白,像刚冒头的春芽。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立刻回头,嘴角瞬间弯成个软乎乎的弧度,像院外刚绽开的芒果花,瓣尖还带着点甜意。眼睛里盛着煤油灯的光,亮得像夜里缀在橡胶林上空的星星,是最清透的那种,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软:“你回来啦?刚才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是不是虫在爬呀?”她往窗外瞥了眼,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刚才还听见芒果叶响得厉害,哗啦啦的,我还以为要下雨,想着明天的婚礼可别被淋着。”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竹椅上,椅子立刻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椅子是去年在勐腊的旧货摊买的,椅腿有点松,坐上去总带着点晃,却没舍得扔,肖雅说“晃着像摇椅,以后能给宝宝摇睡觉”。伸手把她往怀里搂,她的肩膀软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连带着后背都透着温软,贴在我胸口时,能清晰感觉到她胸腔里平稳的起伏,像风轻轻拂过芒果叶,一下下很轻,很安稳。

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的头发长到了肩头,发梢有点毛躁,扫过我脖子时,带着点痒意,像小绒毛蹭过皮肤。发间的椰香混着夜露的凉,慢悠悠钻进鼻腔,让我心里压了半天的慌,悄悄散了些。伸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玉石,指腹有点薄茧——是这几天缝衣裳磨出来的。我用掌心裹住她的手,反复搓着,想把体温揉进她微凉的指尖,指尖能摸到她手背上细细的血管,像澜沧江岸边丛生的芦苇根,轻轻跳着,带着活气。

“没什么,就是夜风卷着芒果叶响,别担心。”我把声音放得柔,贴着她的耳朵说,“快睡吧,明天得早起——要去接老佛爷,还要办婚礼呢,你不是说,想早点穿这件浅蓝衣裳,让宝宝也‘看看’妈妈的样子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往我怀里又缩了缩——胳膊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胸口,耳朵轻轻蹭着我洗得发软的衬衫布料,像只找到暖窝的小猫,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手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打圈,像在跟肚子里的宝宝说悄悄话,能清晰摸到那一点微微的隆起,温温的,像刚从芒果树上摘下来的小青芒,软乎乎地顶着手心。

“宝宝刚才动了呢。”她的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还裹着点刚从暖被里爬起来的鼻音,尾音轻轻飘着,“好像知道明天要穿新衣裳似的,轻轻踢了我一下,力道很轻,像小虫子爬过手心,痒得我想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攥住我的衣角,语气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像怕美梦碎了:“袈沙,等婚礼办完,咱们真的能去海边吗?不会像上次在勐海那样,我刚收拾好行李,把你的蓝衬衫叠进布包,你就说要走,连口热粥都没来得及喝……”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唇瓣触到她温温的皮肤,像碰到晒过太阳的白瓷,还能尝到发间淡淡的椰香——是她下午洗头发时用的洗发水,混着点她身上刚出过薄汗的清透味道,那是活生生的、暖乎乎的味道,是我拼了命也要守住的味道。掌心的铜扣被我攥得更紧了些,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纹路,却让我心里更定:那是肖阳的托付,是他妹妹的希望,也是我对肖雅的承诺。

“能,肯定能。”我把声音放得极软,像怕惊着她,更怕惊着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咱们不仅要去海边,还要给宝宝买最软的蓝衣裳——就选仰光集市里那家老布店的细棉布,洗了不会发硬,领口缝上你喜欢的小海浪图案,针脚我来帮你缝,保证比你缝的整齐。”

我抬手顺了顺她垂在脸颊的碎发,接着说:“还要看海边的日落,就像你上次用橘色蜡笔涂的画——太阳慢慢沉进海里,把海水染成一片暖红,连风都是甜的。咱们坐在竹编的小椅子上,你靠在我肩膀,宝宝睡在咱们中间的小摇篮里,盖着你织的小毯子。”

“对了,还要种两棵芒果树。”我指了指窗外的方向,“一棵结青芒,留着给你腌酸芒,你不是夏天总想吃点酸的吗?一棵结黄芒,晒成芒果干,装在你织的布袋子里,想吃的时候就拿一块。等宝宝长大了,就能自己搬着小凳子,踮脚摘芒果了。”

她听着,忍不住笑了——嘴角弯成个浅浅的弧,眼睛还没完全闭上,眼尾泛着点水光,像含着两颗星星。慢慢闭上眼睛后,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垂在身侧的手还攥着我的衣角,头发垂在脸颊边,发梢偶尔蹭得我下巴有点痒,像檐下的小绒毛轻轻扫过。

我抱着她,坐在吱呀轻响的竹床边,看着煤油灯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灯芯上的火星子忽明忽暗,把她的侧脸映得忽亮忽柔,连她垂在肩头的头发,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暖光。窗外的风还在吹,芒果树的叶子晃来晃去,影子落在竹墙上,像穿着绿衣裳的人在轻轻跳舞,时而舒展,时而蜷缩。

怀里的人很轻,呼吸很软;掌心的铜扣很凉,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两种感觉叠在一块儿,让我心里满得发涨——明天的收网不管多危险,不管老佛爷的枪多准,不管肖云海的势力多密,我都要带着她冲出雷朵,带着她去海边,把这些说过的话,都变成真的。

明天的婚礼,早不是红绸绕着喜字的仪式——是收网的哨声,是所有缠绕的人和事该了断的日子。老佛爷的红木烟斗还在草棚案头放着,烟丝的余温没散;肖阳藏在袖口的铁丝尖泛着冷光,指缝里还沾着红土;肖雅靠在我怀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连呼吸都裹着浅眠的软;她肚子里的宝宝,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像在踢开夜里的凉;还有肖阳没找到的妹妹,那只刻着“妹”字的银镯子,说不定还在橡胶林后某间竹楼的角落,闪着没被发现的光。

我抬手摸向腰后的短刀,刀鞘的牛皮被夜露浸得微凉,贴在腰腹皮肤上,像块沉着的冰。指尖能清晰摸到刀柄上的红绳结——那是肖雅上个月坐在竹廊下编的,她手笨,拆了两次才理顺绳线,第三次编完时,尾端还留着半寸没剪齐的毛边,当时她噘着嘴把绳结往我手里塞:“再错我就不给你编了,丑死了!”现在红绳被我揣得发亮,毛边磨得软了,却还带着她指尖的温。

我在心里暗暗发着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明天不管多危险,哪怕阿坤的枪先对准我,哪怕老佛爷的人把橡胶林围得密不透风,我都要带着肖雅和宝宝冲出去——要让她脚踩上海边的暖沙,要让她给宝宝穿上那件缝了血点的浅蓝衣裳,要让她看见日落把海水染成橘红。

还要帮肖阳找他的妹妹:先摸遍橡胶林后所有锁着铁链的小竹楼,先听遍每一声藏在夜里的哭腔,先翻遍每一个可能藏着银镯子的角落。那枚刻着“阳”字的黄铜扣还在我掌心焐着,金属的凉早被体温捂热,像肖阳没说出口的牵挂,我不能让它落空。

更要把雷朵集团的人都绳之以法:要盯着老佛爷的烟斗,看他是不是还会笑着给人倒毒茶;要盯着阿力腰间的枪套,看那支露着银亮枪管的手枪有没有上膛;要盯着每一个印着“木材”“水果”的箱子,把里面藏的军火、毒品都翻出来,让湄公河不再飘着无名的尸,让边境的孩子不再捡到致命的“糖丸”。

我要让肖雅永远不知道这雷朵红土里藏着的黑暗:不知道她亲哥的衬衫沉在湄公河底,被河水泡得发白;不知道她父亲肖云海的“贸易”,是用军火和毒品堆起来的;不知道我们在夜里说的每一句“计划”,都踩着刀尖。她该活在她的期待里——活在海边捡贝壳的晨光里,活在给宝宝缝衣裳的暖灯里,活在芒果树结果时的甜香里,活在永远不用怕黑、不用听枪响的日子里。

夜色沉得像泼了墨,连最密的虫鸣都渐渐低了,只剩院外的芒果树还在“簌簌”响。叶子擦过枝干的声,轻得像秒针在数着离明天的风雨还有多久,又像在替我守着竹楼里的静。煤油灯的灯芯最后跳了两下,火星子“滋”地灭了,竹楼里只剩肖雅平稳的呼吸——轻得像风吹过棉絮,偶尔混着远处田埂里青蛙“呱呱”的叫,慢得像怕惊了这夜里的暖。

我抱着她,手臂圈得紧了些,她的头靠在我胸口,发梢蹭得我下巴有点痒,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椰香。我一动不动,盯着竹墙上芒果树晃来晃去的影子,看它们从“跳舞的绿衣人”慢慢变成模糊的一团,直到天边慢慢泛起一点鱼肚白——淡得像肖雅指甲上快掉完的粉指甲油,把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点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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