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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的晨光刚破雾而来,就被廊下悬着的红绸拦了去路——那些红绸被竹窗的棂格切割成无数狭长的光带,晨露顺着绸面的暗纹往下滑,坠在窗台上摔成细碎的银星,剩下的光则织成纵横交错的金网,带着刚浸过晨雾的微凉,一寸寸漫过地面的竹席,绕过桌脚的红木梳,最终尽数缠上肖雅身上的红嫁衣,像要把这抹红焊在晨光里。

那嫁衣是仰光头道桑蚕丝织就的,面料带着刚浆洗过的挺括,却又柔得能顺着身体的曲线流淌,莹润的柔光不是平铺直叙的亮,是从每一根丝线深处透出来的,像藏着一捧揉碎的落日。红得浓烈又带着股逼人的鲜活——比澜沧江汛期时被冲刷的红土更沉,红得发暗却不凝滞;比正月里炸响的鞭炮碎屑更烈,带着烟火气的灼热,却又裹着桑蚕吐丝时的温润,转动间,丝线上掺着的细金碎末跟着流动,像银河淌在裙摆上,亮得细碎又扎眼,晃得人不敢直视。

领口的并蒂牡丹绣得堪称绝笔,花瓣层层叠叠堆了七重,最外层的花瓣舒展着,边缘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了三圈棱,线细得像蛛丝,在光下泛着冷幽幽的亮,不仔细看,竟像花瓣自己透出的锋芒;往里的花瓣一层比一层紧凑,到最中心的花芯,花瓣细得像睫毛,针脚密得能数出每平方厘米三十六针,和桑蚕丝的经纬严丝合缝,不凑到鼻尖前深呼吸,根本寻不到线头的痕迹——那是陈老裁缝戴着三层老花镜,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七个日夜,指尖被绣花针扎破了三次,血珠滴在丝线上,晕开的淡红都被他巧妙绣进了花瓣的褶皱里,成了最自然的过渡色,让那牡丹看着像刚从枝头摘下来,还带着晨露的湿意和血脉的温度。

花心处缀着三颗指甲盖大小的淡水珠,是肖云海托勐腊河上最有名的渔翁阿贵,潜到三丈深的河底蚌壳堆里,翻找了三天三夜才寻到的。珠身没经过半点打磨,带着河泥的微凉和水草的清润,天然的弧度里裹着一层淡淡的粉晕,像刚酿好的芒果蜜,稠得能拉出丝;又像肖雅眼角未干的泪,在晨光里转着圈,映出供桌后“天地君亲师”牌位的暗红影子,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也映出竹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贴着竹墙滑过,快得像风,却在窗纸上留下一道极淡的划痕,像指甲划过,和牡丹花瓣上的金线冷光撞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桑蚕丝的触感滑过肖雅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有细蛇顺着皮肤爬过。她下意识地攥紧裙摆,丝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松开时,那些金碎末还粘在指腹上,亮得刺眼,却掩不住指缝里渗出的细汗——那汗是凉的,混着嫁衣上淡淡的丝线味,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不属于红烛和檀香的冷香,让这满室的暖意里,忽然掺了点扎人的紧张,像晨光里藏着的针,轻轻刺着皮肤。

孙慈正踮着脚,后腰微微弓起,像株被晨露压弯的芒果树,专注地给女儿系凤冠的系带。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揉面、洗衣、打理橡胶林磨出的薄茧,糙得像浸过红土的砂纸,可在触到凤冠鎏金底座的瞬间,力道突然放轻,轻得像拈着一片晒干的芒果叶,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这宝贝碰碎了——那鎏金层薄得像蝉翼,是老银匠用鎏金工艺反复镀了三遍的,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暖光,却也脆得禁不起半点磕碰。

这顶凤冠是肖云海托了三层关系,才请到景洪最有名的老银匠打造的,整整耗了三个月。底座是纯银镂空的缠枝莲纹样,藤蔓蜿蜒缠绕,盘出“生生不息”的吉祥纹路,每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莲叶都雕出三道清晰的脉络,叶尖还凿着针尖大的小孔,透着巧夺天工的匠心;藤蔓交错的节点处,嵌着七颗圆滚滚的淡水珠,是和肖雅嫁衣花心同源的河蚌珠,最大的那颗坠在额前正中央,比小指甲盖略大些,珠身带着河底水草的清润,在晨光里转着细碎的光,像藏着一汪迷你的澜沧江,能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和肖雅泛红的眼角。

肖雅刚微微抬了抬下巴,想让母亲系得更舒服些,额前的大珍珠就轻轻撞在旁边的小珠上,“叮铃——叮铃——”的轻响瞬间漫出来。那声音脆得像山涧里淌过鹅卵石的泉水,清冽又悦耳,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窗外竹叶“沙沙”的轻响,也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极淡的木屐摩擦红土的声音——那声音又轻又密,像无数只蚂蚁在爬,顺着空气钻进来,让人后颈发紧。

“慢点抬下巴,”孙慈的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椰肉,刻意放得更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指尖系系带的动作又慢了半拍,丝线在她指间绕了两圈,打了个紧实又不硌人的结。她眼里含着化不开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疼惜,可在目光扫过女儿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瞳孔轻轻缩了缩,那笑意里悄悄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凝重,像被晨雾蒙住的星光。指尖轻轻拂过女儿鬓边的碎发,指腹蹭到一丝微凉的汗,心里猛地一紧——肖雅平时胆子小,受了惊就会冒冷汗,今天却没说半个“怕”字,可这藏不住的细汗,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凤冠沉,别累着咱们的新娘子,”她抬手托了托凤冠的两侧,鎏金底座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莫名想起早上丽丽姐那件暗红和服的冷意,“也别压着肚子里的宝宝。”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像在提醒女儿,也像在安慰自己。余光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闪过,快得像错觉,可那瞬间掠过的冷意,却让她攥着系带的手指悄悄绷紧了。

肖雅乖乖抬着下巴,脖颈绷出一道纤细的弧线,像初春刚抽芽的橡胶枝,带着易碎的韧劲。鬓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孙慈用一根细如丝线的红绒绳轻轻束住,绒绳打了个极小的蝴蝶结,藏在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透着刚敷过晨露的莹润,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尾还挂着早上哭过的淡红,像被晚霞染过的云边,睫毛上沾着未干的细汗,迎着晨光泛着细碎的光;眼底却比那会儿亮堂多了,像被晨露反复洗过的玻璃珠,澄澈得能映出母亲鬓边的白发,可仔细看,那澄澈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像平静的澜沧江下藏着暗流,指尖下意识地攥着贴身的红肚兜,指腹压着刺绣的纹路,沁出一层薄汗。

那件红肚兜是她怀着孕,花了整整半个月绣成的,针脚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面料是最软的精梳棉,洗得发白,贴在皮肤上暖乎乎的,像被阳光晒过的竹枕。中间是个圆滚滚的小太阳,用橘黄和金黄的桑蚕丝线掺着绣,两种颜色捻在一起,在光下泛着渐变的暖光;边缘的光晕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勒,绕了整整五圈,线细得像蛛丝,却亮得刺眼,像真的有光从针脚里渗出来;左右两边各绣着一颗芒果,左边那颗是青绿色的,用浅绿和深绿的线顺着果形绣出浅浅的竖纹,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歪歪扭扭的,果蒂处还绣了一点嫩黄的芽,透着青涩的鲜活;右边那颗是鹅黄色的,顶端晕着一点橙红,是用橙红和鹅黄的线掺着劈线绣的,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太阳的熟果,仿佛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肚兜边缘绣着一圈细碎的金纹,和嫁衣领口的金线遥相呼应,软乎乎的布料贴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能清晰感觉到底下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动静,让她攥着肚兜的手指悄悄松了松,却又在下一秒听到窗外一声极轻的“吱呀”声时,重新绷紧——那是竹枝被碰断的声音,轻得像错觉,却让她眼底的亮堂暗了一瞬。

“妈,这凤冠真好看,”她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笑意却没完全落到眼底,凤冠上的珍珠随着转头的动作晃出一串连贯的“叮铃——叮铃——”声,清冽得像山涧泉水,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她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比我梦里想的还好看,珍珠亮得像星星。”说话时,她的指尖悄悄蹭了蹭肚兜上的青芒果,绣线的粗糙感让她稍微安心,可指腹的汗还是把棉料浸出了一小片深色的印子,连绣线的颜色都深了些。

肖云海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椅子的藤条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他一落座,就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在寂静中格外扎耳。手里摩挲着一把老红木梳子,梳子的木纹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是沉淀了十几年的深褐色,梳齿圆润光滑,边缘被摸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点肖雅发间的椰香洗发水味——那是肖雅最喜欢的味道,像刚劈开的椰壳,清冽中带着甜,混着晨露的湿气,在空气中轻轻弥漫。他穿着一身藏青的唐装,面料是厚实的棉麻,洗得有些发暗,却依旧挺括,领口绣着暗纹的松竹,松针的纹路细得像发丝,竹叶的脉络用浅绿的线绣成,只有在晨光斜照时才能看清,针脚密得能数出每片叶子的纹路;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青筋微凸,皮肤被红土和日光晒得呈深褐色,腕上那块戴了二十年的老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磨得发亮,玻璃表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当年在橡胶林里和毒贩搏斗时留下的,指针走动的“滴答、滴答”声,像秒表在倒计时,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头发紧。

“好看就好,”他笑得眼角皱起深深的细纹,像红土地上的沟壑,眼里是藏不住的疼惜,像看着稀世珍宝,可那笑意没撑过三秒,就被一丝凝重取代,指尖摩挲梳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我女儿结婚,自然要穿最好的。这嫁衣的桑蚕丝,是我托人从仰光最大的绸缎庄订的,最好的头道桑蚕丝,摸上去滑得像流水,攥在手里能感觉到丝线的韧劲;陈老裁缝绣了整整一个月,光牡丹的金线就用了三卷,都是最好的孔雀金,每天只绣两个时辰,怕累着眼睛,就为了绣得精致,让我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说话时,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窗外,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梳子的棱角,那棱角被磨得圆润,却依旧带着木头的硬气,他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以后啊,有袈沙护着你,爸也放心,只是……”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蓄势待发的猎手,可再定睛一看,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晨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住刚才的失态,重新看向肖雅,笑容里的凝重却没完全散去,像被晨雾蒙住的山,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

肖云海顿了顿,指腹最后摩挲了一下老红木梳子的包浆,那层温润的光泽里浸着十几年的岁月,才轻轻将梳子放在桌角——桌面是竹制的,被茶水浸出过浅褐的印子,梳子落下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一圈细碎的回响。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处红嫁衣的桑蚕丝被撑得有些贴身,绣着的小太阳图案微微凸起,眼神里的锐光软了几分,漫上一层为人父的期许,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像澜沧江底未散的淤泥。

“以后这暗夜集团,就是你们俩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沉稳,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袈沙稳重,有担当,遇事不慌,我放心把小雅和集团都交给他。”说到这里,他抬眼扫了一眼门口,竹门的缝隙里漏进一缕晨光,照得地上的红土细屑纤毫毕现,语气里添了几分硬气,却又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张声势,“以后在雷朵,没人能欺负你们。丽丽姐那边,有我顶着,她……她不敢怎么样。”最后五个字说得格外重,像在给自己打气,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桌沿,竹制的桌沿带着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紧。

肖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晨霜冻住的花。眼角那点刚褪去的淡红又悄悄泛了上来,原本亮得像玻璃珠的眼底,迅速蒙了一层薄雾。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攥住了身侧红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凉滑得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水,细腻得能感觉到丝线的经纬,可被她一攥,就硬生生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腹的纹路嵌进丝缎里,连指节都泛了白。松开时,丝缎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像谁在光滑的镜面上按了一下,久久不散,那抹浓烈的红被揉得失了光泽,透着股委屈的暗沉。

她缓缓转头,看向刚换好正红唐装走进来的我,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像受惊后往枝桠深处躲的小芒果,肩膀微微耸着,带着怯懦的蜷缩感。眼尾的红愈发明显,像刚哭过的小孩,瞳孔微微缩着,映出我唐装上的回纹刺绣,也映出她自己眼底的慌:“老公,你说丽丽姐会不会真的生气?”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像被风吹得打了个卷,带着压抑的哭腔,“她早上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不穿白无垢就会被赶去喂野狗,还有那个会哭的夜泣人偶……”

说到“夜泣人偶”四个字,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攥着裙摆的手指又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惨白着脸、玻璃珠眼睛的木偶,裂纹爬满的脸颊,暗红得像血痂的嘴唇,还有丽丽姐说的“夜里会哭出血泪”的话,后背唰地窜起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一想到它可能在新房里,就怕得睡不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委屈,鼻尖微微泛红,“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啊,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簌簌”声,像是有人用指尖划过竹叶,又像是布料摩擦竹墙的声响。肖雅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睁大,像被惊着的小鹿,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住我的胳膊,那点凉滑的桑蚕丝触感透过我的唐装传过来,混着她掌心沁出的薄汗,透着股让人揪心的慌。肖云海也瞬间绷紧了身子,原本软下来的眼神又锐了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猎手,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竹影晃动得异常,一道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股喜庆的暖意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取代,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穿着一身正红的盘扣唐装,面料是实打实的粗纹棉麻,比肖雅的桑蚕丝厚重不少,每一根棉线都透着扎实的韧劲,粗纹像红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出的田垄,规整又带着自然的肌理,摸上去能清晰感觉到棉麻特有的颗粒感,硌得指腹微微发涩,却格外挺括,撑得起一身喜庆的庄重。乌木盘扣被打磨得发亮,泛着温润的暗光,扣眼是孙慈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领口绕着一圈细小的回纹,是她特意让人加的,说回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能护佑新人平安顺遂。每一道回纹都细如蛛丝,用深红线绣成,绕着领口整整一圈,针脚密得能和棉麻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咬合,孙慈当时拿着样布跟我念叨时,指尖还带着给我缝备用扣子时留下的细小针痕。

我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肖雅紧绷的神经,红棉麻的衣摆扫过竹席,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院外的芒果叶。走到她身边时,先俯身看了看她泛白的指节,才轻轻覆上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尖先触到她手背的微凉,像刚沾过晨露的青芒果皮,再往下探,就能感觉到她指腹的僵硬,掌心沁出的薄汗浸在我的手心里,凉丝丝的,连带着我唐装的袖口都沾了点湿意,棉麻纤维吸了汗,微微发潮。

“没事的老婆,婚礼是咱们俩的事,该按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来。”我的声音放得又柔又沉,既想安抚她的慌,又想藏住自己心底的矛盾,“有我在,有爸在,没人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丽丽姐要是真敢闹,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宝宝。”话说到这里,喉结忍不住滚了滚,补了句带着复杂情绪的话,“只是我从小就跟着丽丽姐长大,她于我而言,更像第二个亲生父母一般。”

记忆瞬间涌上来,指尖的触感都跟着变了——小时候肖云海和孙慈忙着暗夜集团的边境生意、橡胶林的收采,常常几天不着家,是丽丽姐把我和肖雅接到身边照顾。她会在清晨带着我们去橡胶林摘芒果,把熟透的果子在衣角蹭蹭,剥了皮喂到我们嘴里,甜汁顺着嘴角淌,她就用帕子细细擦干净;我被毒蜂蛰了半边脸,肿得像馒头,是她连夜背着我跑了三里地去镇上找医生,后背的羊毛西装浸满了汗,却没让我沾半点露水;肖雅怕黑,是她抱着她睡了整整一个月,睡前还会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暖得像晒热的竹枕。“可现在,她怎么就变了呢?”我轻声呢喃,眼里的坚定掺了点不易察觉的疼,像被针扎了下。

肖云海原本挺直的肩膀,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塌了些,他跟着点头,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山一样可靠,“对,有爸在。丽丽姐要是真敢在婚礼上闹事,我就让她知道,暗夜集团的规矩,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改。你们只管安心拜天地,敬高堂,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可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就暗了下去,眼角的细纹里爬满了亏欠,抬手蹭了蹭鼻尖,指腹的老茧蹭过皮肤,带着点无措的僵硬。

“当年我和你妈,一头扎进集团的事务里,边境的货、橡胶林的销路,忙得脚不沾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忏悔,“把你和袈沙都丢给丽丽姐照顾,她替我们担了多少当父母的责任,我们欠了她太多,更欠了你们太多。”他说着,慢慢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藏青唐装的袖口,那里绣着的松竹暗纹,在晨光里失了光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布料,像在弥补什么。

孙慈站在一旁,原本扶着肖雅凤冠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薄茧蹭过凤冠的鎏金底座,发出极轻的“咔哒”声,眼里瞬间蓄满了湿意,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肖雅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时候哭闹的女儿,“是啊,小雅,是爸妈不好。”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当年光顾着拼事业,想给你们攒下最好的家业,却忘了陪在你们身边。你小时候发烧,是丽丽姐守了你一整晚,用冷毛巾给你敷额头;你想学绣花,是丽丽姐托人从仰光带回来最好的丝线,陪着你一针一线地练。”

她的目光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愧疚更浓了,“现在丽丽姐这样,爸妈心里又疼又愧,可你放心,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说完,她也跟着肖云海低下了头,鬓边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人心里发涩。凤冠上的珍珠不知何时又“叮铃”响了一声,清冽的声响在这满是愧疚和紧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像是竹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又迅速合上。我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着肖雅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能感觉到她腹中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力量,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心里的矛盾瞬间被坚定取代——不管是出于对丽丽姐的过往情谊,还是对肖雅、宝宝的责任,或是对肖云海夫妇愧疚的回应,今天这场婚礼,我都必须护住,按我们中国人的规矩,顺顺利利地完成。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像块冰,棉麻的粗糙、桑蚕丝的凉滑、凤冠的鎏金凉意,还有每个人心头的沉重心事,交织在一起,让那身正红的唐装,既透着喜庆的暖,又裹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像暴风雨来临前,被乌云压着的红太阳。

就在这时,竹门被人用指尖轻轻推开一道缝,晨雾顺着门缝溜进来,裹着一丝极淡的兰花香,先于人影漫进房间。魅姬从那道缝里缓步走入,身姿像初春抽芽的兰草,挺拔又带着柔韧的曲线。她穿一身月白真丝旗袍,面料是最细腻的双绉,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走动时衣摆贴着凉滑的小腿,像流水淌过青石——那白不是惨白,是带着暖意的月白,在晨光里透着淡淡的米黄,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

旗袍领口绣着三株细巧的兰草,叶片纤薄如蝉翼,用浅绿和米白的丝线掺着劈线绣成,叶尖泛着淡淡的鹅黄,像刚抽芽的嫩叶沾着晨露;花茎细得像蛛丝,用银灰色丝线勾勒,藏在叶片间,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三朵含苞待放的兰苞,用浅紫丝线点染,透着若有若无的雅致,针脚细得能数出每片花瓣的纹路,是苏绣特有的虚实针法,绣得立体又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绽开。

她的头发挽成利落的低发髻,用发油梳得光洁,没有一丝碎发,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哑光银质发簪,簪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纹路里嵌着极细的黑砂,泛着冷幽幽的光;簪尖坠着颗豌豆大小的淡水珍珠,泛着温润的粉晕,走路时随着身形轻轻晃动,发出“叮——”的细碎声响,像晨露滴落在兰花瓣上,清冽又不张扬。

她的脚步轻得像踩在晨露上的猫,月白旗袍的下摆扫过竹地板的纹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竹地板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纹路里还嵌着点红土细屑,她的鞋底像是沾了薄绒,擦过地板时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影。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眉眼弯弯,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失分寸,唇线抿得整齐,嘴角的笑意刚好到眼底,却没透进深处,像蒙着一层薄纱的兰草,雅致却带着疏离。

“袈沙,肖雅小姐,婚礼准备开始了。”她的声音像浸过清泉的兰花瓣,软而清冽,语速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外面的宾客都到齐了,老佛爷也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就等你们二位了。”

肖雅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湿气的空气,胸腔微微起伏,睫毛像被风吹动的芒果叶尖,轻轻颤了三下。她抬眼看向我,眼底的怯意像被晨光蒸散的薄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藏不住的期待——那期待像孩子盼着过年时,眼里闪着的细碎光亮,又像刚看到熟透芒果的雀跃,让她原本泛白的脸颊,悄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晕,像熟透芒果的果晕。

她缓缓松开攥着我掌心的手,指尖先轻轻蹭了蹭我的指腹,带着点不舍的软,再抬手轻轻提了提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垂坠感极好,顺着指尖的力道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红绸;下摆绣着的一圈青芒果和黄芒果,在晨光里泛着鲜活的色泽——青芒果的浅绿纹路顺着果形蜿蜒,果蒂处绣着的细小绒毛用浅绿丝线挑成,根根分明,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带着点青涩的韧劲;黄芒果的顶端晕着橙红的果晕,用橙红和鹅黄丝线掺着绣成,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日光,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连果皮下隐约的果核轮廓都绣得隐约可见。

“走吧,老公。”她的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带着点雀跃的软,像刚剥开的椰肉,甜润又细腻。说罢,她主动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从之前的微凉,慢慢暖了起来,像刚从竹篮里拿出的芒果,带着贴身的暖意,轻轻攥住了我的手,指腹下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软。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串“叮铃”声,比之前更清脆,像山涧的泉水滴落在青石上,透着期待的韵律,像在为我们引路,也像在叩响幸福的门扉。

晨光照在她的红嫁衣上,桑蚕丝的光泽和金线的亮芒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一片温暖的红,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衬得愈发柔和。她的脚步很小,却走得格外坚定,每一步都踩着晨光,裙摆扫过竹地板,带着桑蚕丝特有的“沙沙”声,与凤冠珍珠的“叮铃”声相和,像一首专属的婚礼序曲,在满是期待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我牵着肖雅的手往外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攥着我的手不放,指腹贴着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暖——那温度是刚从贴身衣物里捂出来的,混着一丝浅浅的汗意,黏而不腻。她的步子小得像刚学步的孩子,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竹席,睫毛垂着,像蝶翼轻颤,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落下,脚尖避开竹席拼接的缝隙,脚后跟再轻轻跟进,生怕厚重的桑蚕丝裙摆被纹路勾住,扯出褶皱。红嫁衣的下摆拖在身后,像一捧流动的丹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竹席,桑蚕丝与竹纹摩擦,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芒果林的细响。

孙慈跟在我们身后半步远,双手虚虚护着肖雅的腰侧,生怕她脚下不稳。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女儿的裙摆和脚下,时不时伸出手,轻轻扶一下肖雅的手肘,指尖带着薄茧,力道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器。“慢点走,别着急,”她反复念叨着,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牵挂,像所有送别女儿的母亲,“裙摆长,看着点路,别踩着了。”说着,还下意识地弯腰,替肖雅拢了拢垂到脚踝的裙摆,指尖蹭过绣着芒果的纹路,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又飞快地掩了去。

肖云海走在最后,身姿挺拔,像一根立在红土上的老橡胶树。他手里拎着一个红木小盒,盒子约莫巴掌大,是上好的酸枝木,带着深褐的光泽,木质的纹理清晰可见,摸上去该是沉实的凉。盒面上雕着两朵并蒂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雕工细腻得能看清花瓣边缘的弧度,花茎缠绕着几片绿叶,叶脉的纹路用细刀刻得深浅有致,透着古朴的雅致。这盒子是他特意找老木匠定制的,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衬着四只用青花手绘的小茶杯——杯身是温润的白瓷,上面画着小小的牡丹,花瓣的颜色和肖雅嫁衣上的刺绣如出一辙,连金线勾勒的边缘都分毫不差,杯底还刻着一个极小的“雅”字,是他偷偷让工匠加上的,藏着为人父的细腻。他拎盒子的手势很稳,手腕微微用力,不让盒子晃动,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茶杯,而是沉甸甸的期许。

穿过竹楼的回廊,婚礼大堂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那是竹楼的前院,被装点得红绸漫天,喜庆得晃眼。院子四周的廊柱上,挂满了清一色的红灯笼,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刚点燃的火球,竹骨撑着油纸,透着橘红的烛光,把灯笼纸染得发亮。灯笼之间牵满了红绸,是最鲜亮的中国红,丝绸的光泽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亮,从这根廊柱垂到那根,中间挽成一个个饱满的花结,花结的边缘坠着细小的金箔碎片,风一吹,红绸就像裙摆似的飘动,金箔碎片跟着晃,洒下细碎的光,像燃着的一团团火苗,跳跃着、流动着。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是从勐腊镇上最大的绸缎庄特意订购的,绒面浓密厚实,踩上去像陷进了晒热的棉絮里,软得没半点声响。脚尖落下时,会压出浅浅的脚印,绒丝顺着压力陷下去,等脚步挪开,又慢慢回弹,恢复平整,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地毯从院子门口一直铺到中央的供桌前,像一条通往幸福的红绸大道,被晨光和烛光染得暖意融融。

院子中央的供桌,是用一整块老红木打造的,足有半人高,桌面打磨得光可鉴人,能映出灯笼的影子和红绸的亮色。桌面边缘雕着一圈回纹,和我唐装上的领口纹样遥相呼应,透着“生生不息”的吉祥寓意。供桌上摆着三足铜香炉,铜身泛着暗哑的铜绿,炉身上刻着云纹,线条流畅,炉口飘着袅袅的檀香,青烟细细的,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带着沉静的香气。香炉两侧是一对红烛台,烛台是黄铜鎏金的,雕着缠枝莲,烛台上插着两根粗壮的红烛,已经点燃,火苗一跳一跳的,有寸许高,烛芯烧得发红,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溅出细小的火星,很快又湮灭在空气里。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凝固成琥珀色的痕迹,像一道道凝固的时光。红烛旁边摆着各色果品,桂圆、红枣、花生、莲子,摆得整整齐齐,象征着“早生贵子”,还有一盘刚摘的青芒果和黄芒果,是肖雅特意让人摆的,透着鲜活的甜意。

供桌后面,立着一块“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牌位是黑檀木做的,泛着深黑的光泽,上面的字是用金粉写的,笔画遒劲有力,在红烛的映照下,透着庄重的红光。整个院子里,烛光、晨光、红绸的亮色交织在一起,空气里飘着檀香、红烛的蜡味、红地毯的绒味,还有果品的甜香,透着浓浓的仪式感,让人心里既暖又沉,满是对这场婚礼的期许,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院子两侧的竹椅摆得整整齐齐,竹椅的藤条被岁月浸得发深褐,边缘磨得圆润光滑,有的椅腿还缠着细麻绳,透着常年使用的温润。宾客们按身份自然分坐,一眼就能看清轮廓——雷朵本地的商户们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袖口绣着低调的暗纹,手里大多端着青瓷茶杯,杯沿沾着细碎的茶沫,脸上挂着世故的笑意,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应酬的分寸,彼此交换着眼神,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暗夜集团的老部下们则清一色穿着深黑或藏青的中山装,布料挺括,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褶皱,他们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肃穆,眼神里带着对集团的敬畏,也藏着对肖雅的疼惜,像守护着自家的小公主;镇上的邻居们来得最是淳朴,女人们穿着碎花的棉麻衣裳,头上裹着素色头巾,手里攥着用红布包着的小礼物——或是一把晒干的香草,或是几个自家腌的芒果干,男人们穿着简单的短褂,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低声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嗡嗡的人声像初春蜂巢里的蜜蜂,热闹却不嘈杂,裹着浓浓的喜庆。

老佛爷坐在供桌右侧的主位上,那是一把比其他竹椅更显厚重的红木椅,椅背上雕着简单的松鹤纹样,漆色发亮。他穿着一身深灰的粗布对襟衫,布料厚实,带着洗过多次的柔软,袖口缝着暗扣,扣得严严实实,露出的手腕皮肤松弛,却透着硬朗的筋骨。手里捏着个老红木烟斗,烟斗杆是深褐色的,被摩挲得泛着包浆,烟锅边缘有些发黑,嵌着一圈细小的银边,烟锅里的烟丝已经点燃,泛着橘红的火星,偶尔“噼啪”响一声,溅出一点细碎的火星,很快又湮灭在空气里。袅袅的青烟从烟锅里缓缓升起,细得像丝线,裹着淡淡的檀香味,还混着一点烟草的醇厚,在他头顶轻轻盘旋,慢慢散开,飘在空气里,让他周身透着一股威严的沉静,连眼神都像深潭,看不出情绪,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我们刚跨过院子门口的红地毯,宾客们的议论声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弭无踪,连风吹红绸的“沙沙”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聚光灯一样落在肖雅身上——商户们眼里带着惊艳的赞叹,下意识地点头,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抿;暗夜集团的老部下们眼神柔和了许多,肃穆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有的还悄悄挺直了腰背,像是在为自家大小姐的光彩骄傲;邻居们则忍不住低低地惊叹,女人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眼里满是羡慕。

肖雅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不是那种突兀的红,是从耳根慢慢蔓延到脸颊,像熟透的芒果,透着健康的粉润,连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她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芒果叶尖,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住我的胳膊,带着点少女的羞涩。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叮铃——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泉水滴落在青石上,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压过了残留的几声低叹,也盖过了远处偶尔传来的竹叶轻响。那声音里带着点灵动的甜,和她身上红嫁衣的热烈、凤冠的华贵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院子的喜庆氛围都更浓了几分,连老佛爷手里烟斗冒出的青烟,似乎都飘得慢了些。

我顺着肖雅微微发颤的目光,往右侧第一排望去——丽丽姐就端坐在那里,像一尊嵌在红灯笼光影里的阴翳雕像。她依旧穿着那件暗红的访问着和服,面料是哑光的厚缎,不像肖雅嫁衣的桑蚕丝那样莹润,反而透着沉甸甸的滞重感,暗红的颜色也不是喜庆的红,是像放了多年的芒果酱,红里掺着深褐,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领口绣着的黑色藤花,此刻看得比早上更清晰:藤蔓扭曲缠绕,像蛇的身体盘在一起,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尖锐的尖刺,纹路深凿,用银线勾了边,银线蒙着层薄霜似的冷光,在红灯笼的映照下,那些尖刺仿佛要从布料上扎出来,活脱脱像蜷着的几条黑蛇,正蓄势待发。

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唇线绷得笔直,像用刀刻出来的直线,唇色偏淡,却透着股冷硬的质感,完全没了早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假笑。眼窝微微陷着,眼神沉得像湄公河底的冰,深不见底,冰面下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只等着某个瞬间爆发。当她的目光扫过肖雅的红嫁衣时,瞳孔猛地微微缩了缩,像被火光刺痛,又像被什么东西激怒,眼尾的细纹里积满了化不开的寒意,那寒意不是表面的凉,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顺着空气往四周扩散,连我都能感觉到后背一阵发麻。

她身上的冷香还在飘,比早上更浓了些——是沉水老檀香混着潮湿的朽木味,檀香的陈腐感压过了院子里清新的檀香味,朽木味里还掺着点若有若无的泥土腥气,像刚从东南亚古寺的地下佛龛里钻出来。这味道混在院子里的红烛蜡味、红地毯的绒味和果品的甜香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锅滚烫的甜汤里突然掉进了几块冰锥,瞬间搅得满室暖意都变了味。

她腰间的宽腰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了些,那三颗哑光银铃垂在身侧,只要她稍微一动,就发出“叮叮”的脆响——那声音不是清脆悦耳的,是像冰碴子砸在坚硬的红地毯上,冷硬又刺耳,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和院子里凤冠珍珠的“叮铃”声、宾客们的低笑声格格不入,像一根刺,硬生生扎破了喜庆的氛围。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两道冷光,先扫过我的正红唐装领口,掠过上面整齐划一的回纹刺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仿佛在看一件不入流的东西;接着,目光又缓缓落在肖雅的凤冠上,落在那些泛着温润光泽的淡水珠上,不满像潮水般从眼底涌出来,毫不掩饰——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甚至玷污了她眼目的东西,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肖雅往我身边靠得更紧了,指尖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她的目光下凝固了,连风吹红绸的“沙沙”声都变得微弱,宾客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的冷意,原本低声的议论声渐渐停了,不少人的目光在丽丽姐和我们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像被无形的钳子夹住,手心沁出了薄汗,握着肖雅的手也悄悄用了点力——我知道,她的不满已经不再是藏在心里,而是摆到了台面上,这场婚礼,恐怕从我们踏入院子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平静。

肖雅的手突然轻轻抖了一下,像被晨露冻到的芒果叶,紧接着攥得我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掌心,尖锐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点微微的刺痛。我能清晰感觉到她掌心的汗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凉丝丝的,像刚从澜沧江里掬起的水,顺着掌纹蔓延,把我唐装的袖口都浸得发潮,棉麻纤维吸了汗,变得沉甸甸的。她的肩膀也跟着微微发颤,红嫁衣的桑蚕丝面料贴着我的胳膊,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抖动,像风拂过熟透的果枝。

我抬眼看向她,她的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慌,只露出泛白的下眼睑。我用拇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慢而稳,带着刻意的安抚,指腹蹭过她汗湿的皮肤,用眼神告诉她“别怕”——那眼神里藏着我能给的所有坚定,像红土地上扎得很深的橡胶树,不会轻易动摇。然后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一步步朝着供桌的方向,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脚下的红地毯软得像晒热的棉花,踩下去能感觉到绒丝陷下去的回弹,却又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上,每一步都透着无形的压力,后背的肌肉早已下意识地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供桌后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在红烛映照下,红得愈发庄重,三足铜香炉里的檀香飘得更缓了,仿佛也在等着司仪开口。司仪清了清嗓子,嘴角刚扬起,正要喊出“一拜天地”的瞬间——

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木屐声!“咔嗒、咔嗒、咔嗒——”

那声音沉闷而急促,像无数根木槌同时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又像重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半分停顿,节奏齐整得透着诡异。声音从远到近,带着红土的厚重感,瞬间压过了院子里所有的声响——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凤冠珍珠的余响、宾客们残存的低叹,全被这密集的木屐声淹没。

宾客们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速冻的蜡像,嘴角还维持着原来的弧度,眼神却骤然变了。有人手里的茶杯没拿稳,茶水晃出杯沿,顺着杯壁往下淌,滴在竹椅的藤条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也没察觉;有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后背离开竹椅的靠背,双手悄悄攥住了椅边,眼里满是探究和不安;还有些暗夜集团的老部下,已经悄悄绷紧了神经,眼神警惕地扫向门口,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大多藏着防身的短刀或枪。原本喜庆融融的院子,瞬间像被按下了冻结键,空气里的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木屐声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像暴雨来临前压在头顶的乌云。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块浸了水的红土块狠狠砸中,瞬间沉得发闷,连呼吸都滞了半拍——早料到丽丽姐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着她会在拜天地的节骨眼上发难,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下意识地往侧后方迈了半步,手臂呈弧形将肖雅往身后牢牢护了护,掌心紧紧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却不粗暴,既想挡住她眼里的惊惧,也想给她一点支撑。右手悄悄滑向腰间,指尖先触到裹枪的黑布——那布是从退役军装上拆下来的,洗了不下二十次,早已发白变软,布纹里嵌着的橡胶树脂颗粒硌着掌心,带着熟悉的粗糙质感,像红土地里的沙砾,这触感瞬间让我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指尖的颤抖也稳了下去。

肖云海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眉峰蹙得老高,额前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红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他往前跨了一步,宽厚的肩膀往我们侧面一横,像一堵坚实的红木墙,将我们护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藏青唐装的肩线绷得紧紧的,能看出肌肉在布料下微微隆起,手腕悄悄绷紧,指关节泛出青白,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刚磨过的刀,死死盯着门口,瞳孔微微收缩,连呼吸都放得极缓,像蓄势待发的猎手,捕捉着门口的每一丝动静。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朱红振袖的女人从门口鱼贯而入,步履齐整得像提线木偶,正是青姑会的人。她们的振袖长及地面,厚重的丝绸面料垂坠感极强,拖在红地毯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痕迹——那痕迹不是干爽的印记,是带着黏稠感的湿痕,像稀释的血渍被拖拽开,边缘晕着淡淡的腥气,说不清是布料本身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混在院子的檀香里,透着股令人作呕的诡异。面料是最刺眼的朱红,红得像刚凝固的血,饱和度高得让人眼睛发疼,不是肖雅嫁衣那种带着暖意的红,而是冷硬的、透着戾气的红。上面用金线绣着仙鹤和藤花,仙鹤的翅膀展开得极大,羽翼上的纹路绣得细致入微,每一根羽毛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可那仙鹤的眼睛却是用黑珠嵌的,透着股死寂的冷,像从地狱里飞出来的禽鸟,毫无生机;藤花缠绕在仙鹤的翅膀和脖颈上,花瓣边缘绣得尖锐如针,像淬了毒的荆棘,透着阴鸷的恶意,仿佛要将仙鹤活活勒死。

她们的头发梳成了高高的岛田髻,用足量的发油抹得油光水滑,没有一丝碎发,发髻紧实得像铁铸的,插着密密麻麻的银簪和珠花——银簪的簪身刻着扭曲的纹路,簪尖锋利得能映出人影,有的簪尖还挂着细小的黑穗子,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簌簌”的细碎声响,像蛇吐信时的动静。脸上敷着一层惨白的粉,厚得像敷了层凝固的石膏,把原本的肤色、五官轮廓全盖得严严实实,连颧骨的凸起都被粉层抹平,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鹅蛋脸轮廓,粉层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裂纹,像干旱土地上的纹路;嘴唇涂着暗红的唇脂,颜色和她们的振袖如出一辙,像凝固的血痂,边缘涂得有些参差不齐,甚至沾到了嘴角的粉层上,透着股潦草的诡异;眼睛周围画着浓重的眼线,黑得像磨碎的墨块,从眼尾一直延伸到鬓角,又粗又浓,将原本的眼型完全遮盖,衬得眼神格外阴冷,像淬了毒的冰锥,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

为首的正是山口美智子。她站在青姑会女人们的最前端,像一柄淬了冰的红刃,气场比旁人凌厉数倍——她的振袖比其他人的更显华贵,却也更透着蚀骨的阴森。面料是上好的重磅真丝,朱红底色浓得像化不开的血,上面绣着一圈盘旋的黑蝶,足足十二只,沿着振袖的袖口一路缠到肩头,每一只蝶都呈半展翼状,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布料飞扑而出。蝶翼用乌色丝线绣得层次分明,翅脉细如发丝,边缘缀着细碎的黑珠,不是普通的圆珠,而是切面打磨过的黑曜石,在红灯笼的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十二双淬了毒的窥视眼睛,死死盯着院子中央的我们,透着随时要扑过来噬咬的恶意。更诡异的是,每只黑蝶的复眼都用针尖大的红珠点缀,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却在光影流转间,隐隐透出一丝嗜血的红,让那十二只黑蝶更显阴森可怖。

她的岛田髻梳得格外紧实,用发油抹得油光水滑,连一丝碎发都未曾散乱,仿佛浇筑过的铁髻,透着不容侵犯的冷硬。发髻左侧斜插着一根银质长簪,簪身足有七寸长,刻着扭曲缠绕的藤纹,藤蔓的每一节都凸起尖锐的银刺,刺尖细如牛毛,泛着森森的寒光,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划破皮肤;簪尖打磨得锋利无比,像一把微型的匕首,能清晰映出人影,连我唐装上的回纹刺绣都能照得分明,透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鬓边特意垂着两缕黑丝,发丝柔顺却带着股冷意,贴在她惨白如石膏的脸颊旁,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晃动,时而遮住她眼角的阴鸷,时而又露出来,像两条蛰伏的小蛇,更添了几分鬼魅感。

她没攥什么念珠,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并拢得严严实实,像两把收鞘的短刀。指甲修剪得极短,几乎贴着甲床,涂着和唇脂、振袖同色的暗红甲油,边缘磨得有些斑驳,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甲床,像是经历过激烈的摩擦,甲床边缘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泥——那黑泥不是红土的颜色,更像潮湿环境里的腐土,暗示着她并非一直养尊处优,或许刚从某个阴暗的角落赶来。指尖的皮肤泛着冷白,指节分明,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仿佛只要她抬手,就能瞬间使出致命的招式。

青姑会的女人们跟着她的步伐,动作整齐划一得像被同一根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丝毫偏差。她们踩着相同的步幅,朱红振袖在身侧划出规整的弧线,拖在红地毯上的裙摆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条蛇在爬行。走到院子中央时,她们同时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侧转,瞬间围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半圆,正好挡在我们和供桌之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朱红壁垒。那半圆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个人之间的间距不足半尺,振袖的边缘相互贴合,连垂下的发丝都保持着一致的角度,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木屐的“咔嗒”声突然戛然而止,像被一把剪刀剪断,院子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刺耳。空气里只剩下她们身上散发的冷香,那是一种带着腥气的冷香——像刚从潮湿的地窖里翻出来的朽木,混着铁锈般的腥气,又缠上丽丽姐身上老檀香和朽木的陈腐味,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气味网,死死裹住整个院子。那气味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泥浆,吸进鼻腔时,带着股呛人的凉意,呛得人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费力地推开一层无形的屏障,肺里像灌了冷水,凉得发疼。

我能清晰看到红地毯上被她们振袖拖出的暗红痕迹,和她们裙摆上的朱红融为一体,像一滩滩凝固的血,顺着地毯的绒纹慢慢晕开,与院子里原本喜庆的红绸、红烛形成刺眼的对比,让那抹红彻底失去了暖意,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山口美智子站在半圆的正中央,黑曜石蝶翼上的冷光、银簪的寒光、惨白的脸颊相互映衬,像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眼神平静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恶意,死死锁在我们身上。

丽丽姐慢慢从竹椅上站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没有一丝拖沓,像一尊从阴影里起身的雕像。暗红的访问着和服下摆顺着竹椅扶手轻轻滑落,面料与藤条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细碎却刺耳,像指甲划过干枯的芒果叶。腰间的三颗哑光银铃随着起身的动作晃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骤然炸开,不像之前的细碎声响,反倒像冰碴子砸在青石上,冷硬又尖锐,在死寂的院子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古怪得令人心悸——右边嘴角微微上扬,左边却绷得笔直,像被无形的线扯着,肌肉僵硬地凸起一点,像用钝刀在脸上刻了道浅痕,极不自然。眼底的冷意再也藏不住,像积压了千年的寒冰突然碎裂,冰碴子般的目光射出来,先扫过神色惊慌的宾客,又掠过肖云海紧绷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我和肖雅身上,带着淬了毒的锐利。眼尾的细纹里积满了阴翳,连那颗褐色的痣都透着冷光,像蒙了一层薄霜的石子。

“我说过,”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沙哑中裹着金属般的冷硬,像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片,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要给你们的婚礼添点花样。”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尾音落下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像蛇吐信时的“嘶嘶”声,藏在冷香里。

她说着,抬手示意了一下山口美智子。那只手抬起得极慢,指尖微微蜷起,指甲上暗红的甲油边缘斑驳,露出淡粉的甲床,还沾着一点红土细屑。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半秒,又轻轻落下,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像在摆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山口美智子立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只有脖颈微微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微微蜷缩,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顺从,也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像结了冰的湄公河,深不见底。

青姑会的女人们像收到了无形的指令,同时抬起手,动作整齐划一得像镜子里的倒影,没有丝毫偏差,显然是早就排练过无数次。她们的手腕同时抬起,指尖精准地捏住振袖领口的银线藤花,轻轻一扯,将滑落的领口整理平整,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连垂下的发丝都保持着相同的弧度。她们的指尖涂着和丽丽姐一样的暗红甲油,边缘脱落得参差不齐,像干涸的血痂掉了一角,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甲床,有的甲床边缘还带着细小的伤口,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泥,像一朵朵残缺的血花,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是日本最隆重的花魁舞,”丽丽姐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慢悠悠地扫过肖雅的红嫁衣,掠过凤冠上泛着温润光泽的珍珠,最后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嘲讽像潮水般从眼底涌出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右边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却没抵达眼底半分,只在嘴角扯出一道冰冷的弧度,“专门为你们的婚礼准备的。好好看着,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心意”两个字,她说得格外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压迫感,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院子里的冷香似乎更浓了,混着青姑会女人们身上的腥气,裹得人胸口发闷,连红烛的火苗都跟着微微晃动,光影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肖雅的肩膀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被寒风吹得快要折断的芒果叶,连带着后背的红嫁衣都跟着轻轻起伏,桑蚕丝的面料泛着的莹润光泽,在此刻竟透着股脆弱的慌。她猛地往我怀里缩了缩,额头几乎抵在我的胸口,凤冠上的七颗淡水珠被撞得剧烈晃动,“叮铃铃、叮铃铃”地乱响,像被撞翻的警报风铃,急促又杂乱,每一声都透着撕心裂肺的不安,刺得人耳膜发紧。

她的眼眶瞬间红透了,像浸了水的樱桃,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那点倔强像刚长熟的青芒果,看着软乎乎的,骨子里却硬得有底气。“我不要看!”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鼻音很重,却咬得格外用力,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丽丽姐,你快让她们走!这是我的婚礼,我要拜天地,要按中国人的规矩来!”

说到“中国人的规矩”时,她下意识地抬手抚过嫁衣领口的并蒂牡丹,指尖带着颤,却把刺绣攥得紧紧的,“我不看这种怪怪的舞!它看着就吓人,配不上我的红嫁衣!”尾音带着哭腔的破音,却依旧掷地有声,连鬓边垂着的红绒绳都跟着微微晃动,像她此刻不安却坚定的心。

肖云海往前迈了一大步,脚下的红地毯被踩得微微下陷,绒丝陷下去又缓缓回弹,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胸膛挺得笔直,藏青唐装的肩线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手臂上的肌肉轮廓透过厚实的棉麻布料隐约可见。眼神凌厉得像蓄势待发的猛虎,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丽丽姐,眉峰蹙得能拧出水来,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语气里憋着压抑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丽丽,适可而止。今天是小雅的大喜日子,全雷朵的人都在看着,别在这里闹事,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他的手悄悄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刀,刀柄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让他的语气更添了几分硬气。周围的宾客们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有的悄悄往后缩了缩,有的眼神惊恐地在肖云海和丽丽姐之间来回扫视,院子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刺耳,火苗剧烈地晃动着,投在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丽丽姐慢慢转头看向肖云海,动作慢得刻意,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暗红的和服下摆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扫过地面,腰间的银铃又“叮”地响了一声,脆得像冰碴子。她嘴角的笑更深了,右边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左边却依旧绷得笔直,像用刀刻出来的假笑,眼里却没半点暖意,像结了冰的湖面,冰面下还藏着汹涌的暗流,透着股令人心悸的阴狠。

“闹事?”她的声音放得柔柔的,像浸了毒的蜜糖,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冷硬,“肖大哥,我只是想给侄女的婚礼添点彩头,让场面更热闹些,怎么能叫闹事?”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宽腰带嵌着的暗红宝石,指甲上的暗红甲油蹭过宝石表面的薄灰,留下一道浅痕,“雷朵是个包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人都有,多学点日本的文化,开阔开阔眼界,有什么不好?”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青姑会的女人们,那些穿着朱红振袖的女人立刻挺直了脊背,像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眼神里的阴冷更甚。丽丽姐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继续说道:“再说了,这花魁舞是多隆重的仪式,一般人想请都请不来,我特意为小雅准备,她该感激才对。”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院子里的冷香愈发浓重,混着青姑会女人们身上的腥气,裹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肖雅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我的唐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烫得像火,却又带着刺骨的凉。

她顿了顿,眼帘微微垂下,再抬眼时,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针,直直扎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顺着眼尾的细纹往下淌,连瞳孔都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在看一件不值一提的废品。“还是说,”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刻意的阴阳怪气,每个字都像裹着沙砾,磨得人耳朵发疼,“你们觉得日本的文化配不上你们的婚礼?觉得这种‘隆重’的仪式,玷污了你们那所谓的中国规矩?”

“规矩”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舌尖抵着齿尖,像在唾弃什么脏东西,嘴角的假笑扭曲得更厉害,左边高右边低的弧度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嘲讽冻住了,连红烛的火苗都晃了晃,投在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在跟着她的语气冷笑。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山口美智子突然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暗红的闪电,快到让人看不清完整的轨迹——先是双肩微微下沉,接着手臂猛地抬起,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极快翻转,朱红的振袖随着这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狠厉的弧线,像一柄出鞘的血刃,带着“嘶”的破空声,割裂了凝滞的空气。那振袖的面料厚重,划过空气时带着沉甸甸的力道,风声里都透着股冷硬的杀气,完全没有半分丝绸该有的柔滑。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才看清她振袖袖口内侧绣着的纹样——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骷髅,颅骨的轮廓绣得狰狞,眼窝处嵌着细小红珠,牙齿尖锐外露,周围还缠绕着扭曲的黑藤,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图腾,随着她手臂的挥动一闪而逝,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的动作全然没有舞蹈的柔美,反倒像经过千锤百炼的暗杀招式,每一个起落都透着淬过冰的利落,肩膀的转动、腰肢的拧转、脚步的挪动,都精准得像仪器校准过,每一个细节都暗藏杀机。手臂抬起时,能看到她藏在振袖下的小臂肌肉线条紧绷,青筋微凸,显然是常年习武的底子,那力道绝不是普通舞者能拥有的。

几乎在她动的同一瞬间,其他青姑会的女人们也跟着动了起来,动作整齐得像被同一根线操控的木偶,没有丝毫偏差。她们跟着山口美智子的节奏,时而缓慢蛰伏,腰肢像没有骨头似的微微扭动,朱红的裙摆拖在红地毯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像一群蛰伏在暗处的蛇,吐着信子,透着阴毒的耐心;时而急促扑击,手臂猛地向前伸展,指尖绷得笔直,像兽类的利爪,直指前方的我们,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人撕碎。

她们脸上的白粉在动作幅度加大时,簌簌往下掉细屑,像下雪似的,落在朱红的振袖上,形成刺眼的白痕;暗红的唇脂因为嘴角的开合,晕开了些许,沾在惨白的脸颊上,像溅上的血滴,更添了几分狰狞。嘴里念念有词的日文也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呢喃,而是像指甲划过竹楼的老木墙,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又像一群饿狼的嗥叫,阴冷、尖利,穿透耳膜,直直往人心里钻。

这哪里是什么花魁舞?分明是一场披着舞蹈外衣的诡异祭祀,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念诵,都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朝着我们收紧,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院子里的冷香和腥气交织在一起,随着她们的动作弥漫开来,裹着红烛的蜡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让整个婚礼现场彻底沦为了阴森的刑场。

院子里的红烛火苗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明明没有风,竹窗紧闭,红绸静止得像凝固的血,可那烛火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撕扯,忽明忽暗地疯窜。最高时窜起半尺高,橘红的火焰带着火星,几乎要舔到供桌的红木边缘;最低时又蜷缩成一点微弱的光,像濒死的萤火,随时会熄灭。烛芯烧得“噼啪”作响,溅出的火星落在红地毯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黑痕,转瞬又被厚重的绒面吞没。

火光的变幻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歪歪扭扭,投在竹墙上,像一群挣脱了束缚的鬼魅:有的影子伸长了手臂,指尖尖锐得像利爪;有的弯腰弓背,像潜伏的毒蛇;还有的头颅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随着火苗的晃动不停扭曲、重叠,仿佛要从竹墙上爬下来,扑向院子里的人。暗红的光浪和惨白的暗影在地上交替翻滚,把原本喜庆的红地毯染得一半明一半暗,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宾客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敷了层青姑会女人脸上的白霜,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坐在前排的商户老板,手里的青花瓷杯“哐当”一声撞在竹椅扶手上,茶水泼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青姑会女人们诡异的动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角落里的老邻居张阿婆,猛地捂住身边孙辈的眼睛,自己却从指缝里往外看,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有人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刚出口就慌忙捂住嘴,眼里满是恐惧,仿佛那声惊呼会引来杀身之祸;更多人缩着身子往后退,竹椅被挪动的“吱呀”声此起彼伏,像破旧的琴弦被强行拨动,打破了原本的死寂。还有几个想悄悄站起身往门口退的,刚抬起身,就被青姑会女人们投来的冷光死死盯住——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敢动就死”的威胁,吓得他们立刻僵在原地,屁股重新落回竹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院子里的喜庆氛围被彻底驱散,像被一场寒流冻结,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阴森和压迫感,像一块浸了水的红土巨石,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上。空气里的冷香、腥气和红烛的蜡味搅在一起,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泥浆,吸一口都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发紧。

我紧紧握着肖雅的手,指腹能清晰感觉到她掌心的汗越来越多,顺着指缝淌进我的袖口,棉麻布料吸了汗,黏腻地贴在手腕上,凉得刺骨。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像狂风暴雨前的芒果树,连带着我都能感觉到那股不受控制的颤栗,凤冠上的七颗淡水珠被晃得“叮铃铃”乱响,脆响失去了之前的清冽,乱成一团,像被踩碎的风铃,每一声都撞在耳膜上,像在发出绝望的警报。

她的头深深埋在我的胳膊上,温热的呼吸透过我厚重的唐装衣料传过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吓得不轻。我能感觉到她鬓边的碎发蹭着我的皮肤,软乎乎的,却沾着细小的汗粒,凉丝丝的。我下意识地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手臂紧紧护住她的后背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指尖能摸到红嫁衣桑蚕丝的凉滑,也能感觉到她后背肌肉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我抬头看向丽丽姐,她依旧坐在竹椅上,腰背挺得笔直,暗红的和服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左边高右边低的歪斜感更甚,像面具裂开了一道缝,眼里满是掌控一切的得意,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好戏,我们的恐惧、宾客的慌乱,都是她满意的戏份。她指尖轻轻捻着腰间的暗红宝石,指甲上的暗红甲油蹭过宝石表面的薄灰,留下一道浅痕,动作慢得刻意,透着股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而山口美智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锁在我身上,像两道不会熄灭的冷光。她那双画着浓黑眼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得意,没有杀气,只有一片冰原般的冷寂,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我们不是即将拜堂的新人,而是她等待处置的猎物,连我细微的呼吸、攥紧肖雅的力道、后背肌肉的紧绷,都逃不过她的注视。浓黑眼线勾勒的眼尾微微上挑,像两把淬冰的小刀,透着森然的寒意;她振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的暗红甲油磨得斑驳,露出淡粉的甲床,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泥,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凌厉,仿佛只要丽丽姐一声令下,她就会立刻扑上来,用那双看似纤细的手,撕碎眼前的一切。

我后背的肌肉早已绷得像块铁板,腰间裹枪的黑布硌着掌心,布纹里的橡胶树脂颗粒刺得我指尖发麻,却让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这场“花魁舞”根本不是仪式,是丽丽姐的宣战书,是青姑会的示威,而我们,正站在这场风暴的正中心,退无可退。

我的目光像被钉在了山口美智子身上,在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捕捉到了两处极不寻常的细节——

她斜插在岛田髻上的那根银质长簪,本应泛着银器特有的温润光泽,可此刻在跳动的烛火下,却时不时闪过一丝异样的寒光。那光不是银饰被照亮后的柔和反光,而是像刚磨过的铁器,冷冽、锐利,带着森然的锋芒,偶尔还能看到簪尖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刃口,映着烛火时,能清晰看到那刃口的锋利弧度,绝非普通装饰所能拥有。我心里猛地一沉:难道这簪子根本不是用来点缀发髻的饰品,而是一把藏在发间的微型利刃?再细看簪身缠绕的银刺,那些细刺不仅尖锐,顶端还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蓝,像是淬过毒,只要她微微侧头,或是抬手一拔,这根看似华贵的簪子,就能瞬间变成取人性命的凶器。

更让我心惊的是她朱红振袖的袖口。每次她抬手、翻转手腕时,袖口内侧都会隐约鼓起来一块,轮廓规整,不像丝绸自然堆积的褶皱。那鼓包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形状,沉甸甸的,绝不是轻薄丝绸该有的质感,倒像是藏着一把短刀或是几枚暗器。有一次她的动作幅度稍大,我甚至瞥见鼓包边缘露出一点深色的金属光泽,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却让我后背的寒意更甚——那分明是武器的金属外壳,被厚重的丝绸小心翼翼地裹着,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骤然发难。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其他青姑会的女人,越看越心惊。她们的朱红振袖裙摆拖在红地毯上,长度远超普通振袖,可走路时却没有丝毫拖沓感,裙摆落地沉稳,拖动时没有柔软布料该有的褶皱堆积,反而带着一种明显的沉坠感,像裙摆里缝了铅块,又或是藏着什么沉重的物件。她们的步伐整齐划一,落脚时力道均匀,裙摆扫过红地毯,发出的不是轻柔的“沙沙”声,而是带着沉闷的摩擦声,仿佛裙摆下藏着短刃、锁链或是装满暗器的皮囊。有个女人转身时,裙摆被风吹起一角,我隐约看到她脚踝处绑着一圈深色的布条,布条下鼓鼓囊囊的,边缘露出一点金属的棱角,显然也是防身的凶器。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我握着肖雅的手又紧了紧,指腹能感觉到她指节泛白的僵硬,她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滑的触感透过我的指尖,却让我愈发清醒。我的另一只手始终停在腰间,指尖隔着那层洗得发白的退役军装黑布,能清晰地摸到枪身的冰凉轮廓——那是一把经过改装的短枪,枪身被打磨得光滑却不失棱角,扳机护圈的弧度格外贴合指尖,那是杨杰花了整整半个月打磨的成果,他说这样握枪时能更快扣动扳机,也更稳。黑布的粗糙质感、枪身的冷硬、扳机护圈的熟悉弧度,这三重触感交织在一起,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在极致的警惕中,多了一丝赖以支撑的安心。

肖云海就站在我们身侧,像一堵不可撼动的墙。他的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视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从青姑会的女人到周围的宾客,再到远处廊柱的阴影,没有任何一个细节能逃过他的注视。他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的暗扣上,那是他穿了十几年的唐装特有的设计,暗扣下面藏着一把三寸长的短刀,刀鞘是黑檀木做的,刀柄被他的掌心磨得发亮。我能看到他手腕微微紧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显然也察觉到了青姑会女人们身上的诡异,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烛火还在剧烈晃动,光影在山口美智子的振袖上跳跃,那些黑蝶的黑曜石翅膀、银簪的冷光、袖口的鼓包,在明暗交替中显得愈发诡异。空气里的冷香和腥气越来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秒的寂静都像暴风雨前的酝酿,让人心头发紧,仿佛下一秒,那些藏在发间、袖口、裙摆下的凶器,就会骤然出鞘,打破这看似平静的对峙。

我心里清清楚楚,这场本该满是红绸与欢笑的婚礼,从青姑会的朱红振袖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变了质——它不再是承载我们期许的喜庆仪式,不再是拜天地、敬高堂的团圆盛典,而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处处藏着杀机的战争。先前那些红灯笼的暖光、红地毯的柔润、宾客们的祝福,此刻都像被冷水浇灭的火苗,只剩下冰冷的对峙,空气里每一丝流动的气息,都带着刃口般的锋利。

丽丽姐哪里是想给婚礼“添彩头”?她是想用这场诡异阴森的“花魁舞”,用青姑会女人们的阴鸷、山口美智子的凌厉,一点点碾碎我们的坚持,逼我们低头顺从。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文化交融,而是宣示她对雷朵、对暗夜集团的绝对控制权——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就算是肖雅的婚礼,就算有肖云海撑腰,只要她丽丽姐不同意,我们连按自己的规矩拜堂的资格都没有。可她错了,我和肖雅,还有肖云海,绝不能输。这场仗,关乎我们的尊严,关乎未出生的宝宝,关乎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规矩,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凤冠上的淡水珠还在随着肖雅的颤抖不停晃动,发出细碎却刺耳的“叮铃”声,像被扯乱的警报,断断续续,却每一声都撞在耳膜上。这声音混着青姑会女人们尖锐刺耳的日文念诵,混着木屐踩过红地毯后残留的沉闷余韵,还混着振袖摩擦的“沙沙”声,凑成了一曲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乐,在院子里盘旋不散,绕着每个人的心头打转,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透着致命的恶意。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混杂着椰香、丝线味与冷香的空气——鼻间萦绕的,是肖雅发间熟悉的椰香洗发水味,还混着她刚哭过的淡咸泪味,那是她独有的、温暖的气息;还有红嫁衣桑蚕丝的清润丝线味,带着陈老裁缝一针一线的温度,这两种味道缠在一起,是属于家的味道,是我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我手臂像铁箍一样圈住肖雅的肩背,掌心牢牢按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有我们的宝宝,正安静地依偎着,那一点微弱的存在感,让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坚定得像红土地里扎得最深的橡胶树。

腰间的枪还在,冷硬的枪身隔着洗得发白的退役军装黑布硌着掌心,布纹里嵌着的橡胶树脂颗粒刺得指尖发麻,却让每一寸神经都保持着紧绷的清醒——那是杨杰磨了半个月的扳机护圈,弧度贴合我的指尖,熟悉的触感像战友的肩膀,给我最踏实的支撑。肖云海像一尊沉稳的铁塔立在身侧,衣料下肌肉紧绷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按在腰间暗扣上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眼前的诡异迷雾,我们两人一左一右护住肖雅,像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有足够的力量对抗这一切。

可心头的疑云却像院子里的冷香一样,越积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实在不知道,这场由山口美智子领头的“花魁舞”背后,还藏着多少更凶险的陷阱?她们的武器到底藏在了哪里?是山口美智子发间那柄泛着铁器冷光的银簪?是她振袖袖口鼓起来的、藏着金属光泽的硬物?还是其他女人裙摆下那带着沉坠感的未知凶器?那些朱红振袖上绣着的黑蝶与藤花,会不会也藏着什么机关?

更让我心惊的是丽丽姐——她坐在那里,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扭曲的笑,眼神里满是掌控一切的得意,她会不会在舞蹈跳到最诡异、最混乱的时刻,突然下达更致命的命令?会不会下一秒,青姑会的女人们就会撕下“跳舞”的伪装,拔出藏在各处的凶器,朝着我们扑过来?院子角落的阴影里,会不会还藏着她安排的其他杀手?

烛火依旧在剧烈晃动,光影将青姑会女人们的影子拉得愈发扭曲,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每一秒的寂静都像暴风雨前的酝酿,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战鼓在擂动,预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山口美智子的动作快得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极限,快到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朱红残影——她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不停翻转,腰肢像没有骨头般剧烈旋拧,朱红振袖随着这快到极致的动作在空中疯狂翻飞、抽打。厚重的丝绸被力道绷得笔直,又瞬间垂落,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股裹挟着冷香与腥气的风,像一团团沸腾跳跃的血雾,在烛火忽明忽暗的映照下,红得刺眼,仿佛要滴出血来。振袖上绣着的十二只黑蝶,随着动作疯狂晃动,黑曜石蝶翼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十二只挣脱束缚的嗜血鬼魅,在空中盘旋。

她的眼神早已没了半分平静,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眼底的冷寂彻底被残忍取代,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我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要将我们生吞活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残忍的笑意,那笑意没达眼底,只在嘴角扯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衬着她惨白如石膏的脸颊,诡异得令人心悸。嘴里念诵的日文也变得愈发急促、尖锐,声调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野兽发出的嘶吼,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节奏快得像在倒计时,一分一秒都在压缩着空气,让人喘不过气。

而我的目光,在紧盯山口美智子的同时,也没放过院子里任何一丝异动——院子角落的阴影里,借着红灯笼投下的暗区与竹柱的遮挡,几道模糊的黑影正以极低的姿势悄悄移动!他们弓着腰背,身形贴紧冰凉的竹墙,肩膀微微耸起,像蛰伏的野兽,脚尖踮起,落地时轻得像猫爪踩过棉絮,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连红地毯都没被压出丝毫痕迹。

黑影的轮廓瘦削而利落,动作连贯得像训练有素的杀手,每移动一步都精准地躲在光影的缝隙里,避开宾客与青姑会女人的视线。他们的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轮廓细长,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随着动作轻微晃动,隐约透着金属的冷光。几道黑影呈扇形包抄过来,距离我们所在的院子中央越来越近,每缩短一寸,空气里的杀机就浓重一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收紧。

烛火还在疯狂晃动,将黑影的轮廓拉得忽长忽短,与青姑会女人们扭曲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舞者,哪是杀手。凤冠的珍珠声、尖锐的念诵声、振袖的摩擦声,混着黑影移动的无声压迫,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我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胸膛,手心的冷汗浸透了腰间的黑布,紧紧攥着肖雅的手,指节泛白,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危险,正在以最隐蔽、最残忍的方式,悄无声息地逼近,下一秒,或许就是致命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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