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急报传入宫中已有半日,裴砚尚未召见太子商议对策。沈知微在勤政殿东阁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抬眼望向窗外。
天光正亮。
她起身走到案前,将几份新拟的官职任命文书重新整理。林氏、苏氏等人的名字列于其上,皆是女子科举中脱颖而出之人。她们即将赴任六部与地方,执掌实权。
这不再是虚衔,也不是试用。
是真正的官身。
内侍进来通报,说陛下已在紫宸殿召见礼部尚书,商议女官授职仪式细节。沈知微点头,命人备凤袍。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东阁设台,黄绸铺地,十二名新录女官立于阶下,着官服,佩铜印,神情肃然。
裴砚亲自主持敕封。
他站在高阶之上,声音沉稳:“自今日起,女子可为官。凡有才学德行者,不论出身男女,皆可入仕参政。”
台下众人低头应诺。
林氏上前一步,接下刑部主事印信。她目光坚定,没有多言,只躬身行礼。
苏氏紧随其后,被授户部屯田司员外郎,即日赴京畿两县督办春耕事务。她双手接过文书时,指尖微颤,却站得笔直。
典礼结束,众人退去。
沈知微留在殿内,翻阅她们即将履职的辖区卷宗。京畿一带去年旱情未消,沟渠淤塞,百姓种粮艰难。若春耕再误,秋收必受影响。
她提笔在苏氏的差务单上加了一条:准调民夫三百,优先修渠引水,钱粮从户部应急库支取。
批完,她唤来内廷采风司官员,问民间对女官任职有何议论。
那人回道:“街头已有流言,说妇人不该掌印理事,更有人说女官夜宿衙门不合礼教。”
沈知微放下笔:“查到是谁在传?”
“据查,出自城南一处私塾,背后有某世家门客指使。”
她当即下令:“把证据交给监察御史林氏,让她立案。”
当天下午,林氏便带两名属吏前往顺天府查证。不到两个时辰,就将散布谣言的门客拘押,并搜出伪造的“女官夜宿”字据。
消息一出,舆论倒转。
百姓开始议论:“原来那些话都是编的。”
有人在茶楼里说:“我亲眼看见苏大人早上五更就出门,带着农夫去看河沟,鞋上全是泥。”
另一人接话:“林大人昨儿审了一个欺压佃户的地主,当场判退租银八十两,还写了告示贴满街巷。”
孩童们不知何时起,传唱起一首新童谣:“女官来,田不荒,讼有理,夜无惶。”
三日后,苏氏率人修通第一条主渠,引水入田。两县百姓自发送来饭食,围在渠边叩头致谢。
林氏则开堂审理一起寡妇争产案,仅用一日查明真相,判决公正,连原告被告都无异议。
她的判词被抄写张贴于各坊门口,许多人驻足阅读。
“原来女人也能断案子。”
“不只是能断,还比男官细心得多。”
这些话渐渐传进宫里。
裴砚听闻后,在早朝上当众说道:“新政初行,已有成效。今后凡公务议事,女官依品级列席,不得推诿避让。”
有老臣还想开口反对,却被身旁同僚拉住袖子。
谁都知道,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格。
几日后举行首次跨部议政会,由林氏牵头提出《修订孤寡妇孺诉讼章程》。她列出三条新规:一是妇人状告家暴可直诉官府,无需夫家同意;二是孤女继承家产须经官府备案,防族人侵吞;三是设立速审庭,专办弱势群体急案。
礼部尚书起初冷脸旁听,中途却忍不住问道:“这第三条,如何保证效率?”
林氏答:“每案限七日结,超期记过,三次以上罚俸。”
尚书沉默片刻,点头说:“可行。”
散会之后,几位六部官员私下议论:“原以为她们只会念书,没想到条陈如此周全。”
“关键是,件件都落在百姓痛处。”
朝中气氛悄然变化。
过去女官入厅,有人故意移座远离。如今已能同席议事,甚至有人主动询问她们意见。
沈知微每日收到各地呈报,看到越来越多女官参与政务的身影。
江南有女官主持赈灾,按户发放米粮,秩序井然;西北一地缺医少药,一名懂医理的女吏组织乡间郎中巡诊,救活数十人;就连边关驿站也有女子担任文书,处理军需调度毫不含糊。
她坐在东阁暖阁里,手执朱笔逐一批阅。
阳光照在案上,映出纸页上的字迹清晰分明。
这时,内侍送来一方青玉镇纸,说是陛下所赐。
她拿起来看,正面刻着“治世同舟”四个字,背面无纹。
她轻轻放在案头,压住一份关于推广女子学堂的奏章。
傍晚时分,裴砚派人来请她去紫宸殿议事。
她起身整理衣袖,走出东阁。
廊下几名刚值完班的女官迎面走来,捧着卷宗低声讨论明日行程。见到她,纷纷行礼。
她点头回应,继续前行。
刚走到宫道转弯处,前方传来脚步声。
太子裴昭衍快步走来,脸色凝重。
“母后。”他在她面前站定,“北境又来了消息。”
沈知微停下。
“那支被劫的商队,尸体上有‘清瑶’二字。现在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曾是沈家旧仆。”
她没说话。
太子低声说:“您觉得……会不会真是她回来了?”
沈知微看着他,眼神平静。
远处宫灯次第点亮,风吹动檐角铜铃,发出轻响。
她伸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