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在东阁外响起时,沈知微正将指尖从山河图上收回。那幅图还铺在紫檀长案上,金线勾勒的脉络清晰可见。她没有再看它,只是轻轻拂了下袖口,转身面向门口。
“陛下,寒门新贵已在宫门外候旨。”
裴砚站在案边,目光从图卷移开。他点头,声音不高:“宣他们到金銮殿前候着,今日便定下入阁之礼。”
沈知微没动。她看着那名内侍退出去,脚步声远去后才开口:“礼部那边,准备得如何?”
“礼部尚书昨夜递了折子,说典仪需再核对三日,名录也未录入宗人府档册,建议延后举行。”裴砚语气平淡,但眼神已冷了几分。
沈知微垂下眼。她记得那人——执掌礼制多年,出身世家大族,一向以规矩自居。可规矩用得久了,就成了挡人的墙。
她抬步往外走,裙裾扫过地面,声音落在廊下:“新人进不了门,不是他们站得不够直,是门槛被人垫高了。”
裴砚跟上她,两人并肩穿过回廊,朝金銮殿去。
早朝尚未开始,百官陆续入殿。沈知微立于丹墀侧,目光扫过人群。礼部尚书站在前列,手持玉笏,神情恭敬。但她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一直在摩挲笏板边缘,动作细微,却持续不断。
这不是紧张,是心神不稳。
她静静站着,没有出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从前,只需发动一次心镜,三秒之内就能听见此人心里藏着什么。可现在不行了。系统早已归还,不能再靠那一瞬的真言窥探人心。
但她学会了别的东西。
比如看一个人说话时的眼神偏移方向,比如听语调里是否夹着一丝急促。这些都不是天赋,是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用命换来的经验。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入阁大典事关朝廷体统,诸项仪程皆须合制。今名单未录、礼器未备,若仓促行礼,恐为后世所议。”
他说得很慢,字句清晰,像是为公事着想。
沈知微却笑了下。她往前半步,声音不高,也不重:“尚书大人昨夜查账,可查到户部去年冬赈那笔银子去了哪里?听说有几笔支出,账角都熏了霉斑,连墨迹都模糊了。”
话音落下,大殿骤然安静。
礼部尚书猛地抬头,脸色变了。他的手指一下子僵住,连带着整个人都顿在那里。
这账目尚未公开,更未上报御前。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会提到这个?
沈知微依旧站着,神色如常。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他。
但这一眼,已经够了。
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沉稳地盯着下方。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缓缓端起茶盏,吹了口气。
片刻后,他放下杯子,声音传遍大殿:“入阁之礼,不必等三日。今日午时,就在金銮殿举行。名单由内阁直接呈报,礼器用现成的。至于名录录入,交给宗人府三天内补全。”
他说完,看向沈知微。
她微微颔首。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断堵住了话头。他低下头,退了回去,背影有些僵硬。
散朝后,沈知微没有回宫。她随裴砚进了西暖阁,关上门。
“你早就怀疑他?”裴砚问。
“不止是他。”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旧档,“这几年地方上报的赈灾银短缺,多数经礼部转批。账面平了,可百姓没见到粮。我让人暗中查过,有几笔银子最后流向了南方几个私庄,庄主姓氏……和他族中旁支一致。”
裴砚沉默片刻:“你要动手?”
“现在不动,等他把证据烧干净?”她说,“新人刚要进门,就得看着老蛀虫挡路?让他们知道,清廉的人能上来,贪的也得下去。”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他知道她变了。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系统提醒才能避开陷阱的女人。她现在能自己嗅到危险,也能亲手斩断根须。
“准。”他最终开口,“让内廷司接手,密查账目往来,三日内给我结果。”
“我会盯紧。”她说。
裴砚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渐暗,宫道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他忽然道:“你还记得第一次用那个系统的时候吗?”
沈知微一顿。
她当然记得。那是及笄礼前夜,雪鸢端来一碗茶,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让她当众出丑”。她听见了那句话,躲过了一场陷害。那是她重生后的第一战。
“记得。”她说,“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能听见真心话,就能活下来。”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光听见没用。”她走到他身旁,望着窗外,“得判断,得布局,得有人替你执行。系统给了我起点,但走到今天,靠的是每一次没退,每一回咬牙撑住。”
裴砚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晚,礼部尚书回到府中,立刻命人锁了书房门。他从暗格取出一本薄册,手指发抖地点燃蜡烛。
火苗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
他开始一页页烧毁纸张。灰烬飘落,混着冷汗滴在桌面上。
而在宫中,沈知微正在翻阅一份密报。上面写着:礼部近年经手的七次大型典礼采买,报价均高出市价三成以上,承办商皆与尚书府有往来。其中三家商号,名下田产在过去两年内转移至其妻弟名下。
她合上折子,递给身旁的周元礼:“明日一早,把这几条报给内廷司。另外,派人去查那些商号的流水,尤其是去年冬赈前后进出的款项。”
周元礼接过,低声应是。
沈知微站起身,走向窗边。夜风拂进来,吹动帘幕。她望着远处礼部尚书府的方向,眼神平静。
十年前她初入宫,步步惊心,靠的是三秒真言保命。如今她站在这里,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谁在撒谎。她能自己看见。
第二天清晨,内廷司正式立案调查礼部账目。消息传开,朝中震动。
而那几名寒门新贵,在午时准时踏入金銮殿。他们身穿新赐官袍,手中捧着印绶,一步步走上丹墀。
裴砚亲自主持仪式,宣布他们正式入阁参政。
台下百官肃立,无人敢出声反对。
沈知微站在偏殿窗前,看着他们跪地接旨的身影。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崭新的补子闪着光。
她转身离开,走向御极殿偏厅。桌上堆着待批的奏章,最上面一份,正是关于整顿六部采买制度的提议。
她拿起朱笔,写下第一个字。
笔尖稳定,一如她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