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极殿前,人声渐起。
沈知微站在高台之上,脚下是青石铺就的广场,百官列于两侧,百姓代表立于宫门之外。她穿一身素色凤袍,发间无珠翠,只簪一支旧玉簪。十年来,这根簪子从未换过。
她抬手按在心口。
那里曾有一道隐秘的温热,像一根细线连着她的意识。每用一次,便觉清明一分;多用一次,也觉沉重一分。如今,那感觉已持续整整十载。
昨夜她未眠。不是因病患未愈,也不是因政事未决。而是她终于想通一件事——她救得了五千人,靠的不再是听谁心里藏着恶念,而是百姓信她。
林医正捧着药碗站在疫区门前,那些痊愈的人跪在地上喊她“活菩萨”。可真正让药送进千家万户的,不是她读出了谁在撒谎,而是她亲手熬药、亲口试毒、亲自写安民书送到街巷。
她不需要再靠那三秒的心声了。
风拂过耳侧,她睁开眼,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心镜伴我十载,助我识伪辨奸,护民安邦。然盛世长治,岂可仰赖一缕外力?今日,我还之于天。”
话落,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半透明晶片。它只有指尖大小,边缘圆润,像是凝结的露水化成的薄冰。十年来,它藏在贴身锦囊里,从未示人。
她握着它,站了片刻。
台下有人低声议论。一位老臣皱眉道:“没了这神通,日后若有奸人潜伏,如何察觉?”旁边年轻官员却摇头:“你没见她查药案时,不用读心,也能揪出张仲安?她早已不必靠那东西。”
议论声未停,一道玄色身影已从殿内走出。
裴砚踏上高台,龙袍未加披风,脚步沉稳。他走到沈知微身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她将晶片放入他掌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举臂高举,面向百官与万民:“此物曾助皇后明察秋毫,今当焚于太庙香炉,告慰天地神明:大周治世,不靠神通,唯凭仁政与贤才!”
说罢,他转身走向殿前青铜鼎。炉火正燃,松枝与檀木交叠燃烧,火焰跳动如舞。
他松开手指。
晶片落入火中,先是微微发亮,接着泛出一层淡青光晕,转瞬即被烈焰吞没。没有声响,没有异象,只有一缕极轻的烟升起,在日光下迅速消散。
台下静了一瞬。
随即,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沈后弃术,大周得道!”
这一声如破堤之水,千人应和,万人齐呼。百姓跪地叩首,孩童攀上墙头挥手高喊“娘娘是真神仙”,老者拄杖而拜,泪流满面。
百官之中,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挺直脊背,眼中发亮。而几位年长老臣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终归低头行礼。
史官立于阶下,提笔疾书,墨迹淋漓:“黑莲花终成白月光。”
沈知微站在原地,双手垂落。
她闭上眼,脑中空荡清净。十年来第一次,她听不到任何人的内心低语。没有警告,没有谎言,也没有隐藏的杀意。她只是站着,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听着风声、呼声、火舌舔舐木柴的噼啪声。
她睁开眼,望向宫门外远处的城郭。炊烟袅袅升起,街市已有小贩推车叫卖,孩童追逐打闹。那是她曾经拼死也要护住的世界。
她嘴角微扬,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从此,我不再读人心,只愿得人心。”
裴砚回身看她。
她正望着远方,侧脸轮廓清晰,眉目平静。他看了许久,忽然对身旁内侍道:“传旨礼部,将今日定为‘启德元日’。”
内侍领命退下。
他走近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扫过广场上的百官与百姓。“从今往后,朝中用人,不论出身,不论门第。能者居其位,贤者任其职。若有贪腐欺民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严惩。”
台下一片肃然。
一名工部小吏忍不住抬头,颤声道:“陛下……若再有如张仲安之辈,暗中害民乱政,又当如何?”
裴砚未答。
沈知微却开口:“你说得对,以后不会再有‘张仲安’了。”
那人一愣。
她看着他,语气平缓:“因为从今往后,每一个百姓都能举报贪官,每一处医馆都设监察牌,每一份药方都要公示三日。百姓看得见,自然藏不住。”
她顿了顿:“我们不再靠一个人知道秘密,而是让所有事都摆在阳光下。”
人群再次沸腾。
有人高喊:“愿随沈后,共守清平!”
有人泣不成声:“我家孩子喝了新药活下来了,这世道总算有好人当政!”
裴砚低头看她,声音低了些:“你真的放下了?”
她点头:“早就该放了。靠听心声活着,终究是困在别人的想法里。现在我想做的事,是让人愿意对我说真话。”
他看着她,许久未语。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与身后百官万民的影子连成一片。
广场东侧,礼乐官已备好鼓乐,准备转入下一仪程。司仪正要开口,忽听得宫门外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骑飞驰而来,尘土飞扬。
马上骑士身穿墨绿劲装,腰佩令箭,直冲至丹墀之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朱漆密函:“边关八百里加急!北境发现狄军调动,疑有异动!”
全场骤然安静。
裴砚接过密函,当众拆开,目光扫过内容,神色未变。
他将信纸递给沈知微。
她接过一看,眉头微蹙。纸上写着:**“狄王集结三万骑兵,屯于雁门关外,声称‘迎还故土’,实则箭已在弦。”**
她看完,将信纸递还。
裴砚抬眼望向远方天际,云层低垂,似有风雨将至。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沉稳:“传太子入殿,准备兵符调度。”
沈知微站在他身侧,望着那封密函在风中轻轻晃动,一角已被吹起,露出背面一行小字——**“粮草已备,将士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