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沈知微站在河边,手里攥着那张纸条。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湿气和腐味。她指尖发冷,但眼神没动。
禁军小跑过来报信时,她刚要回营。尸体是工部四品官,袖里藏着的纸条写着洛阳、沧州,数字一串,像是账目编号。她问人什么时候死的,答是三四天前,可能上游决堤就冲下来了。
她把纸条收进袖中,转身往营地走。
裴砚还在等她。他坐在案前,披着外袍,眼睛没闭。看到她进来,站起身接过湿披风。她没说话,只将纸条递过去。
裴砚看完,眉头压低:“这两个地方,都是士族田产集中处。”
“钱洗到这里。”她说,“他们用灾民命换银子,还要借南诏搅局。”
裴砚盯着她看了会儿,“你打算查?”
“从户部调账。”她说,“先把放赈的流程理清,再追银两去向。”
话没说完,宫里来了人。是皇后寝殿的女官,喘着气跪下:“娘娘,王妃生了,双胎,一男一女,陛下赐名嘉宁郡主、永安郡王,母子平安。”
沈知微顿了一下。
她刚从血河岸上来,手还没洗干净,现在又听一个孩子落地的消息。
她点头,让女官回去报平安。自己没动。
裴砚看着她,“你要进宫?”
“天亮就去。”她说,“这事不能拖。”
果然,当晚她在灯下翻册子时,心镜系统突然响了。
冰冷声音在脑中响起:检测到三秒心声——‘双封逾矩,可作文章,借机逼后妃退让’。
她抬眼,门外站着礼部左侍郎派来的文书官,正低头候着回话。
她合上册子,问:“谁让你来的?”
那人答:“侍郎大人说,双生同封,需议礼制出处。”
她冷笑一声,“让他等着。”
第二天早朝,丹墀之下百官列立。裴砚坐于龙座,宣完封旨,尚未起身,一名白须老臣便出列拱手。
“启禀陛下,”他是礼部右尚书,士族出身,“《礼典·宗藩篇》有载,一胎双爵,古所未有。今王妃诞双子,皆授高位,恐违祖制,请降其一为庶民,以正纲常。”
旁边几人立刻附和。
“祖制不可轻废。”
“若今日破例,后世效仿,爵位滥授,国将不国。”
沈知微站在妃位末尾,听着这些话,手指轻轻掐了下掌心。
她缓步走出队列。
没人拦她。她抱着乳母递来的襁褓,一步步走上丹墀。两个孩子安静地睡着,一张脸像父,一张像母。
满殿寂静。
她站在高处,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还振振有词的老臣。
“诸位口口声声祖制,”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到每个人耳中,“可知先帝十三子,同日册三王?那时怎么没人提祖制?”
有人想开口,被她一眼压住。
“今日不过一女一男,一个郡主,一个郡王,何至于此?”她继续说,“若真讲祖制,不如问问你们——祖制准不准许官员贪墨八十万两,拿百姓性命填堤?”
她停顿片刻,将孩子交还乳母,语气更冷:“祖制未禁双封,只禁无能之辈。若诸公自觉无能,大可辞官让贤。”
没有人说话。
连那名礼部尚书也低下了头。
裴砚坐在上面,嘴角微微扬起,没出声,也没阻止。
退朝后,沈知微没回宫,直接上了马车。
暮色沉下来,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闷响。她靠在壁上,闭眼片刻。
帘子忽然被掀开。
裴砚上了车,在她对面坐下。
车行摇晃,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过了很久,他伸手,把她拉过去,抵在车厢壁上。
“这般当庭折辱士族,”他嗓音低,“孤的皇后,好大的胆子。”
她睁眼看他。
“皇上若觉得我跋扈,大可废了我。”
裴砚笑了,拇指擦过她眉心,“孤舍不得。只是心疼你又要扛风雨。”
他说完这句话,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禁军掀帘跪下:“启禀陛下,监察御史林衡截获密奏草稿,内容为联名弹劾皇后擅权干政、蛊惑圣心,拟三日后呈递。”
沈知微坐直身体。
“谁牵头?”
“门下省给事中周元礼,七名士族官员署名。”
她点点头,没说话。
裴砚仍盯着她,“你要怎么处置?”
她掀开车帘,外面已是宫门。灯火一排排亮着,映在石阶上。
“让他们递。”她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当面念出来。”
裴砚低笑一声,“你不怕他们闹大?”
“怕就不做了。”她说,“从黄河边回来那天我就想明白,光杀几个贪官没用。只要这制度还由他们解释,今天压下去,明天还会冒出来。”
裴砚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雨夜里握着她手说心疼的人,而是并肩而立的帝王。
他点头,“你想怎么改?”
“第一,封爵不再由礼部独议,需经内阁共裁。”她说,“第二,所有宗室封赏,必须公示用度明细,三年一审。”
“这等于削了礼部权柄。”
“那就削。”她说,“他们用祖制压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百姓有没有活路?”
裴砚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
“明日朝会,我亲自提。”
马车停在凤仪门前。守卫行礼,宫灯照着台阶。
沈知微下车,刚走两步,又停下。
她回头对裴砚说:“还有一件事。”
“你说。”
“王令仪的孩子,不是普通皇子皇女。”她说,“她是寒门女子入宫,如今诞下双嗣,受封高位。这是信号。以后若有更多寒门女子生子得封,士族不会再用礼制攻击吗?”
裴砚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说,要把这个案子变成先例?”
“不是变成。”她说,“是让它本来就是。”
裴砚看着她,许久才道:“你比我想得远。”
她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往宫门走去。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晚上别熬夜。”
她没回头,抬手挥了下。
回到殿中,她让女官取来宗室玉牒,翻开王令仪一页,在子女栏写下“嘉宁”“永安”,加盖凤印。
然后拿出一份新名单。
是户部近期参与赈灾银流转的官员名录。她用朱笔圈了三个名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串数字——正是那张纸条上的编码。
她盯着那串数看了很久。
外面打更声响起,二更天了。
她吹灭蜡烛,起身走到窗边。
宫墙外,夜色如墨。远处有一盏灯还亮着,像是某间值房未熄。
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写完封好,交给暗卫首领:“送去工部档案库,查近三年所有通往洛阳、沧州的修河拨款记录,尤其是通过第三方商号中转的。”
暗卫领命而去。
她坐下,喝了口凉茶。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内侧——那里缝着一枚小小的铜片,是上次黄河边带回的残牌碎片,刻着半个商号印记。
她记得那个泡烂的尸体,记得纸条边缘的磨损。
这不是第一次洗钱。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她现在知道了路径。
只要顺着这条线挖下去,总有一天,能把根拔出来。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帘子晃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月光被云遮住,只留下一片灰白。
桌上的信封静静躺着,封口严实,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