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沈知微已睁着眼。裴砚的手还搭在她肩头,呼吸平稳。她没有动,只将浑天仪的图纸轻轻折好,放在枕边。
昨夜观星台上的风还在耳边响。北斗偏了半寸,不是天象变,是有人算好了要让它变。北疆的官员,北狄的密探,还有沈清瑶藏在暗处的手——她一个都不信。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殿外。
“陛下,鸿胪寺急报。”内侍的声音压得低,“北狄使者入宫,持金函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裴砚睁开眼,坐起身。他看了沈知微一眼,她点头,披衣下床。
东华殿内,百官列立。晨光从殿门斜照进来,落在玉阶上。北狄使者站在大殿中央,手中捧着一只鎏金木匣,神色倨傲。
裴砚登座,声音沉稳:“何事?”
使者上前一步,双膝跪地,高举木匣:“北狄新王敬仰天朝风化,久闻皇后娘娘德行昭着,愿求娶其胞妹,结两国之好。”
满殿寂静。
沈知微缓步走入,裙裾无声。她走到裴砚身侧,并未落座,只静静看着那使者。
使者低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她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之内,她听见了对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这封信根本不是求亲,是羞辱。只要他们犹豫,我们就说大周女子不过如此。*
她笑了。
不疾不徐走下丹墀,伸手接过金函。匣子沉甸甸的,雕着狼头图腾,像是在示威。
她没打开看,只是当着满朝文武,双手一扯。
纸张撕裂的声音清脆刺耳。碎片如雪片般飘落,散在青石地上。
“北狄新王,好大的胆子。”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住在荒漠,靠抢掠过活,连耕种都不会,也配提婚事?”
使者脸色骤变,抬头看她。
“尔等狼居苦寒之地,尚不知礼义为何物,”她盯着他,“也配娶我朝女子?回去告诉你主子——大周的女人,不是他能想的。”
话音落下,殿中无人出声。
寒门出身的几位新臣目光灼灼,眼中燃着火。几位老臣垂首不语,袖中的手却微微发抖。
裴砚坐在龙椅上,指尖轻敲扶手。他看着沈知微的背影,眸光渐深,唇角缓缓扬起。
使者双膝一软,扑通跪倒,额头贴地,再不敢抬头。
“传旨。”裴砚开口,声音如雷,“北狄使团即日起禁足鸿胪寺,不得出城一步。每日清晨与黄昏,须跪听《大周律》训诫,由礼部郎中亲自监督,以正其心。”
“陛下!”使者猛然抬头,声音发颤,“这是羞辱!”
“对。”沈知微转身,直视他,“就是羞辱。你们送来的是挑衅,我朝回敬的,只能是更重的巴掌。”
她走回丹墀,站定。
“告诉你们的新王,下次若再送信来,不必写什么求亲。直接带降书,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殿外,一骑快马冲出宫门,直奔驿馆。
北狄新王正在帐中饮酒。案上摆着刚猎来的野鹿,血淋淋的肉堆在盘中。他一手执刀,一手拎壶,正要割肉,忽见密探跌跌撞撞冲进来。
“王上!信……信被撕了!皇后当庭撕毁,还骂我们不懂礼义!”
刀咣当落地。
北狄新王猛地站起,一脚踢翻案几,酒壶碎裂,血酒泼了一地。他双目赤红,吼声震得帐篷都在抖:“大周欺人太甚!”
“他们敢撕信?敢辱我全族?传令下去,边境三军集结,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
可就在他咆哮时,帐外又一人飞奔而来,声音颤抖:“王上……大周那边……传来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欺的就是你。下次送信,记得带降书。’”
帐内死寂。
北狄新王僵在原地,脸涨成紫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癫狂:“好!好一个沈知微!你以为这样就能压住我?等着,我会让你跪着求我收回那句话!”
他抓起案边弯刀,狠狠劈向帐篷支柱。木柱断裂,帐篷一角塌了下来。
而此时,东华殿早已退朝。
沈知微回到凤仪宫,坐在窗前。窗外风吹树动,她却没看。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是昨夜下令彻查的历法修订官员名录。
北疆七州,十三人参与过星历校正。其中三人曾与北狄商队有过私下往来。一人,正是昨夜密折中闪过“荧惑守心”的那个名字。
她用朱笔圈出那人,搁下笔。
外面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
裴砚走了进来,顺手带上门。他脱下外袍,坐到她身边。
“累了吗?”他问。
她摇头:“只是觉得,今天这一撕,还不够狠。”
“已经够了。”他说,“你让整个北狄跪下了。”
“可他们的王还没跪。”她抬眼看他,“他在暴怒,就会犯错。等他出招,我们再接。”
裴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很轻。
“你今日那一撕,比千军万马还狠。”他低声说,“你总让孤扬眉吐气。”
她闭了闭眼:“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两人静坐着,谁也没再说话。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纸页。那份名单的一角被风吹起,轻轻翻动。
沈知微忽然睁开眼。
她想起一件事。
昨夜观星台上,她记下的北斗角度,与浑天仪推演差了半寸。而现在,那份名单上被她圈出的人,正是负责校准北疆观星台刻度的钦天监副使。
她坐直身子,伸手去拿笔。
裴砚察觉她的动作:“怎么了?”
“那个人,”她声音冷下来,“不只是想造谣天象。”
“他想改的是整个星图。”
“如果星图被悄悄改动,明年春分的农时就会错判。百姓按错误节气播种,收成就会减半。一场饥荒,就能动摇国本。”
裴砚眼神一凛:“他是北狄的人?”
“不。”她摇头,“他是沈清瑶的人。当年她逃往北狄时,安插在朝廷里的最后一颗棋。”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斩立决**。
裴砚看着那字,沉默片刻,点头:“交刑部,明日早朝宣判。”
她把纸递给他。
他接过,却没有立刻起身。
“知微。”他握住她的手,“别一个人扛。”
她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有你在,我不用扛。”
夜更深了。宫灯昏黄,映着她的侧脸。
她靠回他怀里,闭上眼。
可就在她放松的瞬间,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内侍在门外跪下,“工部急报——北疆观星台昨夜被人闯入,星图原稿被烧毁一半!”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浑天仪图纸,冲到门口。
裴砚紧跟其后。
“通知谍网,封锁所有通往北疆的驿道。”她声音冷静,“查那十三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是!”
内侍飞奔而去。
她站在廊下,抬头看天。
云层厚重,遮住了北斗。
但她记得那个角度。
那个不该存在的角度。
她攥紧图纸,指节泛白。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凉意。
她的裙摆在风里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