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露台边缘,指尖拂过白玉簪的尾端。风从北面来,带着湿气,吹得裙角微微扬起。裴砚走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北狄退了。”他说。
“退的是兵,不是心。”她回身看他,“他们选这个时机求亲,是知道我们内有漏洞。工部账目不清,河防银料短缺,若真等到汛期才查,百姓要遭殃。”
裴砚点头。“你想做什么?”
“天象能早一步示警。”她说,“风雨雷电,星辰移位,都有迹可循。钦天监多年守旧,只报吉不报凶,该换人了。”
裴砚沉默片刻。“你是说,让女子进去?”
“有才识的女子,比尸位素餐的男人更可信。”她目光平直,“您若下诏,我亲自选人。”
次日早朝,圣旨颁下:凡通历法、晓星象之女子,经考选可入钦天监任职。朝堂一片哗然。有老臣欲谏,却被太子裴昭衍一句“皇后曾以智退敌,此举或为防灾之策”压住声息。
消息传开,应者众多。
初选设在太史局外院。三百余人报名,多为寒门孤女、官宦遗眷。沈知微亲自主持三关考核:辨星图、推节气、夜观实测。
第一关过后,剩七十九人。第二关结束,仅余十二。终选当日,七人立于台前。
沈知微悄然启动心镜系统。
第一位女子眉目清秀,双手交叠站得笔直。三秒心声浮现:“若能入选,我要让妹妹也读书识字。”
可用。
第二位出身士族,举止端庄。心声却是:“父亲让我盯紧星变,若有不利于当今的消息,立刻回报。”
不可用。
第三位身形瘦弱,眼神沉静。心声只有一句:“昨夜北斗第七星偏了半度,今日未归原位。”
专注。
第四位自称精通璇玑玉衡之术,言辞自信。心声却是:“只要名字进名录,每月俸禄足矣。”
贪欲。
第五位低头不语,心声满是怨气:“凭什么庶女也能与嫡女同列?不过是借皇后之势。”
不可用。
第六位眼含热泪,心声诚恳:“爹死于旱灾,我想学会看天,救村里的人。”
可用。
第七位神情冷淡,心声却藏锋芒:“这帮蠢货看不懂‘荧惑逆行’,等我进了监,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星算。”
野心太重。
最终留下三人。
林婉儿,十二岁丧父,随母采药为生。因常年夜行记星,手绘星图精细如刻。地方官举荐时称其“能背全年二十八宿运行轨迹”。
苏砚秋,前钦天监副使之女。其父因反对监正篡改星报被贬,病逝途中。她自幼习算,熟读《开元占经》,志在洗冤。
秦疏月,天生目盲。靠听风声、感湿度、辨虫鸣判断时辰节气。民间已有传言,称其“地听女”,能知地下水流方向。
三人皆无靠山,反倒干净。
裴砚准奏,赐钦天台西厢三间房为专用观测所,命工部拨给铜壶滴漏一台、浑仪一架、星盘两具。旧监官员拒不交接,推说“女子不能触神器”。
当夜,沈知微带三人登台。
她不争不吵,只问:“你们各自擅长什么?”
林婉儿答:“我能画星轨,记得每颗星的位置变化。”
苏砚秋说:“我会算历法,能推演未来十日天气走势。”
秦疏月静默片刻,“我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水分。风从哪来,有多重,有没有雨意,我都清楚。”
沈知微点头。“那就各司其职。林婉儿主绘图,苏砚秋负责校验数据,秦疏月做最终验证。我不教你们古书上的死规矩,只告诉你们一句话:月亮周围有光圈,就要刮风;柱子底下发潮,三天内必下雨。”
三人记下。
接下来三日,她们每日黄昏登台,记录星位,对照历表,结合秦疏月所感的气候异动。
第四日晚,四人聚于台顶。
“毕宿八星暗了。”林婉儿指着西方,“尤其是第八颗,几乎看不见。”
苏砚秋翻动手稿,“苍龙七宿尾部颜色发灰,按《乙巳历》推算,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秦疏月仰头,鼻翼微动。“风里有土腥味,湿度比昨日高了一倍。今晚会有云层堆积,明天开始积雨。”
沈知微望向北方天际。乌云正在缓慢南移,尚未遮星。
“三日内,必有连绵暴雨。”她断言。
立即命人拟文,送交京兆尹,并派快马分赴昌平、顺义、固安三县,通知加固河堤、抢收早稻。
城中百姓半信半疑。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派几个丫头看星星,就说要发大水?”
“要是真下了雨还好,要是没下,岂不是闹笑话?”
钦天监旧官冷笑不止。“妇人干政,妄议天机,迟早惹怒上苍。”
但就在第三日清晨,天空骤暗,乌云压城。不到午时,大雨倾盆而下,连降两昼夜。
因提前预警,京郊农田抢收及时,损失极小。昌平一带往年逢雨必淹,此次疏通沟渠在先,积水迅速排出。
农人奔走相告。
“星娘子说得准!”
“那天晚上她们就说了要下雨,我们还笑,结果真来了!”
有老农挑着两筐新收的稻谷送到宫门外,非要见皇后一面。守卫通报后,沈知微在偏殿接见。
老人跪下磕头。“娘娘派人看了天,救了我们的命。”
她扶起他。“是她们看得准。你该谢那三个姑娘。”
消息传回钦天台,林婉儿红了眼眶。苏砚秋默默翻开父亲遗稿,继续整理残卷。秦疏月坐在檐下,手中竹片刻下一行小字:“地下水流声不对,比平时急。”
沈知微回到露台时,雨已停。
星空重新显现。她仰头看着,眉头未松。
苏砚秋匆匆赶来,手里抱着一叠纸。“我在父亲留下的旧档里发现一份表格,是河洛地区百年水文与星位对照。其中有三年大汛前,都出现过‘太阴逆行’的记录。今年……也有这个迹象。”
沈知微接过纸页,快速扫过。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就开始了。只是当时大家都盯着毕宿和苍龙,没人注意月亮的轨迹。”
她盯着纸上那一行数据,良久未语。
远处宫灯亮起,映在她脸上一片冷光。
秦疏月摸索着走上台阶,手里拿着刚刻好的竹片。
“今晚的地声更乱了。”她说,“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