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次路线会议
如果真要抛开身份这种玩意不谈，戴鲲这个人实在是个妙人！
这家伙的榜眼身份注定了他拥有学富五车的学识，身居高位也懂得安身立命的处世之道，更何况本人风趣优雅，基本跟任何人都能轻易交流，这种富贵和平凡的切换如此丝滑自然，让庄峤都有些瞠目。
毕竟是这个王朝里顶尖那堆人的存在啊，庄峤甚至相信这家伙就算玩乐耍子，都会比一般人多了不知多少花样！
即便庄峤可能在某些见识上超越了他，但就本身能力等综合素质而言，庄峤还是有所不及。
没有看到过顶峰的风景，想象的画面终归不切实际。
别以为穿越客就是个个大杀四方的存在，庄峤还没狂妄到无视规则的那种地步。
这就如同原本安静的池塘里只有些小鱼小虾和两只鲶鱼过得快活，突然有一天，有人往池子里扔了条鳄鱼进来，继而打破了宁静。
其实戴鲲原本不是喜欢多嘴的人，在帝都宏梁那种地方生存，任何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都会被有心人追溯和拆解，然后被流传得不成样子。
谨言慎行的习惯原本以为终生都难以改变，没想到在黄滩镇，戴鲲把以往的禁条都慢慢抛之脑后。
“庄小子，你这条不行啊！对全队奖惩一体是对的，但是对有功的一方不合理！”
“庄小子，这个必须修改了，人家军眷都被你接回来了，为何不能让这部分民卫军彻底归家？”
“......。”
好家伙，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漏洞查补机了麽？戴鲲的存在一度让庄峤自己都有些迟疑，他是否真有能力管理这么大的摊子？
不过有了这个漏洞补丁机的存在，民卫军的整体运行变革似乎越发流畅自然，很多以庄峤认知觉得行的事物，被戴鲲仔细掰开分析讲解之后，庄峤也有些豁然开朗的感受。
人一世活到老学到老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啊！这才是知识累积之后量变引发质变的惊人智慧。
不过幸好，最后戴鲲一席悠悠然的话，才算让庄峤彻底找回了自信。
“某家游走隆武朝绝大多数地方，从未看到过一个军营能有如此凝聚力的存在！”蒙蒙细雨下，戴鲲和庄峤喝着茶闲谈时颇为感怀，“这世上从古至今能做到如此归心的屈指可数，庄小子，如果你肯为将，说不定在未来史书名将列传上绝对有一席之地。”
“哈，戴大叔你可高看了我！”庄峤嘿嘿一笑，“小子本身就是憨懒狷介的性子，喜欢自由无拘束，从未想到过指挥千军万马拿刀砍人的场景。”
“确实，你就是条活泥鳅，滑不留手，别人不小心就要着你的道！”戴鲲笑骂一声，他越发喜欢这个小子和萧干，也越发喜欢呆在黄滩镇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里有着高度统一的思想，先生存，然后战斗，然后扩大生存空间，再继续战斗，这种生生不息的战斗精神啊，在整个隆武朝里似乎越来越罕见了。
这里也有着一群单纯善良的人啊，原本被人嫌弃排挤甚至厌恶的群体，在两个小子的手里焕发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别人都说民卫军是毒瘤烂泥塘，谁又能想到，只有烂泥塘里，才能种出白莲花呢？
民卫军能发展成这样，只能说明一件事，没有做不了的事，也没有改变不了的人，只看你有没有一颗坚定的心！？
这个世界的聪明人很多，为了达到目的，钻营权术，瞒昧良知，趋炎附势，曲意迎逢，溜须拍马等等，都是为了站上桌子，好吃下更多的血肉，却没有一个人肯静下来好好看看。
最坚固的城堡都是从里面被攻破的。
隆武朝的衰落已然不可避免，很多聪明人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他们没法去改变了，只有伴随着时间，慢慢陷入到这个巨大的泥潭里，慢慢腐烂。
其实庄峤原本可以做得更大胆一些，直接给民卫军落户开始分配土地，但是这个方案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对，即便连惠及自身的民卫军本身，都对这个方案格外惶恐。
这天下还是一人之天下，更多的苍生都是蝼蚁，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枷锁，真的很难一时破除。
戴鲲觉得庄峤这个小子似乎跟所有人都不同，是那种本质上不同，他的思想意识和行为方式太独特了，一点都不像一个隆武朝的少年应该拥有！
他对所有人的态度基本都很好，就算是乞丐或者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又或者自己这样的高官显贵，又或者知府民夫，基本都一样！
就是这种基本都一样的态度，实在过于独特，这就意味着，他真的是平等看待每一个人的！
或许真正的天纵之才就该是这样吧？戴鲲得出了一个可笑的结论。
松林府接连送来民卫军军眷过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冬，虽然依旧还没有下雪，但是清晨的冰霜照样冻得人够呛。
安置房早已经建好，没有人因为霜冻和饥寒丢掉性命，这在以前的民卫军中还是第一次！
老袁他们那些前来帮工的民夫，在吃了一顿酒席，以及意外领取了一大笔钱财后，在一片欢腾声中回家过年去了。
新年已然临近了，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的亲人，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哥，庄峤原本托付萧干去帮忙查找，结果自己和他都忙得两脚朝天，这事就此耽误下来。
现在想想也有点对不起唯一的亲人，所以就把这个事情写成了信函，让萧干托付给他老子帮下忙。
这一边民卫军里，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骄傲自豪的笑容，开始布置起新年之前的准备。
当多数人沉浸在喜悦当中的时刻，萧干和庄峤，在军营里组织起了一次规模很大的会议，记录李秋，旁听戴鲲，参会人员，民卫军一百名队长和五名千长。
民卫军不算正规的军队，府军从未在意识形态以及装备补给等所有方面予以承认，之所以成军的原因大家都知道。
现在民卫军变了，那么今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这可是目前最主要的路线问题，这事庄峤觉得不能听取他一人的意见，需要所有人共同确认才行。
在自己原本那个时代，伟人为啥能建立起新中国，就是因为统一了思想和战线，解决了这个根本之后，又解决了困扰华夏千年的土地问题，这才迎来了史无前例的伟大国度！
庄峤的步子迈不了那么大，但是在有限范围内，让所有人参与统一思想战线的事情还是能做的。
开会是在一个大棚子里进行的，毕竟人数有些多，两旁点燃了大盆的炭火取暖。
“民卫军将来究竟是兵还是民？现在到了需要大家决策的时候，这次会议为何召集了所有对长前来，就是因为你们代表了我们团队的所有人，这次会议的最终结果，将以你们手中的投票赞成数作为决策，所以，你们有足够考虑的时间去商讨选择。”庄峤给开会前订下了基调，“我先说一下将主的意见，将主以为，民卫军现在与府军亲卫们融合，自然优先走军事路线，当然，因为我们有军眷了，所以必须留下少数一部分人，以及有伤残和年龄大的退出来，守住我们的根基。”
“走军事路线的话，我们以后就有更多的训练，战阵，装备辎重要求等，以及向府军上层报备，以后演练也好，任务也罢，都必须按照朝廷制定的规则进行！所以，同意这一条的，就在你们手上的纸条上对一打钩。”
“好了，第一条说完，说说我建议的第二条，那就是军民共建方案，将民卫军拆分成两块，一块专门负责对外作战演练，一块专门负责内部发展营生。”庄峤喝了口水停顿了一下，也顺便给书记员李秋一些反应时间，“愿意参与对外作战的可以自主报名，我们民卫军是一家人，所以也别强制搞什么一刀切，觉得自己行的就来，先说好，对外作战的肯定收入更高，毕竟是拿着刀子砍人的活计有伤亡，我会拟定伤亡抚恤标准，绝不让我们自己弟兄白白卖命，这是其一。”
“其二，愿意搞营生的，其实也跟第一条有所关联，但是作战就不是主体目标了，我们这一边主要的任务就是捞钱，从各种能挣钱的营生里面去干。种田，打渔，捕猎，挖矿，做器具，甚至走商走镖之类的，都可以干，但是必须得统一规划，不能乱了我们民卫军的名头！”
庄峤噼里啪啦讲了好大一堆，导致李秋的手都有些抽筋，不过还好，这些民卫军的汉子虽然粗劣，但还是能听懂这些意思，所以，最终的投票结果，四十三比五十七，还是庄峤的方案稍具优势。
这结果让萧干有些吃味，毕竟民卫军从一滩烂泥到如今的生机勃勃，他也一样付出不少辛劳，本以为可以今后率领大军横冲直撞的，现在看来也得向现实低头啊！
民卫军现在已经从低落到尚武的这种转变，就是从萧干身上潜移默化而来的，他仿佛是那种天生的将种，只要带着人在战场，就能调动所有人奋勇向前那种人！
“将主，别丧气，马上就有得你忙了，还记得我们跟松林府的协议吧？”庄峤呵呵一笑拿起一份意向书，“清理翠云山商道的事情，就拜托你全力完成了！”
萧干这家伙就怕闲着，只要有事做能砍人的，几乎就有强大的意志力去推动着做事。
这场别开生面的会议，让旁听的戴鲲大受震撼，民主协商是啥他不懂，但是他明白这次会议的意义和今后的走向啊。
不用说都看得出来，不管最后的协商结果是啥，所有人都会信服和认同，毕竟这是自己亲手画押同意的事情啊！
这种方式带来的直观结果就是，大家的意见从分散到集中了，由此可以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皇帝和专权，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戴鲲竟然不自觉地觉得全身冰凉。
这个世界能够没有皇权麽？这是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甚至于在这次会议之前，戴坤都不敢向着这个方向去想象。
就算那些乱臣贼子草莽枭雄之类的，恐怕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们能想到的，只是把一个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而已，周而复始，从未想到过世间还有另外一种更加文明和谐的方式去使用权力！
这种权利来自底层所有人一心的共同呼声，这才是世间人认同的真正公平！
庄峤啊庄峤，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孽啊?!你知不知道，这种法子一旦流传出去，有可能掘了这个王朝的根基啊？
戴鲲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自己很茫然，直到被庄峤拉到了自己的办公点，他才有些回魂。
“大叔，知道小子为何一定要请你旁听这个会议了麽？”看到庄峤没心没肺地笑，戴鲲就有些气恼。
“庄小子，你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也干了一件非常危险的大事啊！”
这就是戴鲲的评价，不过对于他的论断，庄峤也没去直接反驳，而是跟他讲起了人类学的事情，“大叔，你觉得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是怎么把火给弄出来的？”
“书上有记载，人最初是从自然取火，到燧石取火，到钻木取火几个阶段，现在大家都有火折子了，取火自然很方便。”戴鲲熟知历史，这一点倒难不倒他。
庄峤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人类在使用火的方式上，是在不停变化的情况下不断演变发展的，对吧？”
戴鲲点了点头，似乎明白庄峤接下来的话语。
果然，庄峤话头一转，“这就说明世间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跟随时代发展和需求，再不断演变出适应自己合适的东西出现！”
“不行，还是不行，你这个东西太危险了，不仅对你而言，而是对整个民卫军而言都十分凶险。以后不能这样干了，我宁愿你一个人拿主意！”戴鲲努力控制着自己同意的思维反驳着。
他从内心里竭力抵触将这里毁掉的恐怖画面，他觉得这里是一个希望之地，他不愿意这里的一切才刚刚生根，还没开花结果就被强行折断。
以前的政敌和阴谋家为何能算计到他，根源还是挺简单，戴鲲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是个有良知的人！
庄峤看着有些惶然的戴鲲，悠悠说道，“大叔以一人换取千人性命的事情在隆武朝已经传开了！你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政客。说实话，如果没有淑妃，估计坟头上草都不知道有多长了？”
庄峤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的格子上，备注了时间地点，基本都是在黄滩镇外围发生的事件。
“大叔啊，很多人都想致你于死地！你看看吧，民卫军外巡队，已经和那些江湖上的刺客团伙发生了大小十七次战斗，俘获了不下五十人，我方也牺牲两名队员，受伤十一人。”
戴鲲木然翻看着这些隐秘，之前他可从未知道，自己每天的惬意逍遥，都是别人用性命在维护，只为他能给这里的未来带来希望！
戴鲲眼眶微红，突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在这张纸的背面写下了这么一句话表明心迹，“命运无常，祸福无依，天命不足，人间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