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丁浩正站在街口等风过去。
他刚从市局出来，台阶上的风带着点晨尾的凉意，玉片贴在锁骨下方，温温的，不像从前那样吸着体温。他没在意，只把外套拉紧了些。消息是沈墨发的，三个字：修鞋铺。
没多说，也没问他在哪。丁浩知道，又出事了。
他转身往东街走。修鞋铺在巷子拐角，铁皮顶棚，门面窄，常年挂着半卷的蓝布帘。老吴——吴德全——在这儿修了三十年鞋，手艺稳，话少，街坊都信他。铺子亮着灯，门口停了辆警车，一名年轻警察靠在车边抽烟，见他走近，掐了烟头，没说话，侧身让开。
沈墨在铺子里，背对着门，低头看鞋凳。屋里静，工具摆得齐整，锥子、锤子、胶罐都归在木盒里。墙上挂的风铃动了一下，六片铜片轻碰，发出一声清越的响。
丁浩停住脚。
这声音不对。
他记得这风铃。铜片厚，边缘磨钝了，平时风吹过来，只闷闷地撞一下，像敲在旧木头上。可刚才那一声，利得像刀刃刮过玻璃。
他又往前两步，目光扫过风铃，再落回鞋凳。吴德全的遗像摆在凳子上，黑白照片，人还是那副老实模样，手搭在膝盖上，像随时要站起来接鞋。香烛没点，也没烧纸。
“初步判断心梗。”沈墨头也不回，“邻居说昨晚十一点还听见他在敲鞋底，今早开门，人已经凉了。”
丁浩没应。他走到鞋凳边，蹲下，假装整理散落的鞋钉。指尖慢慢抬，虚虚地探向空气。
冷。
一股滞涩的寒意贴着皮肤滑过，像摸到了结霜的铁皮。他闭眼，掌心压住那股凉意，记忆碎片立刻涌进来——
黑。铺子里灯关了。一只黑色皮鞋踩进门槛，鞋尖微翘，皮面反着暗光。人没进屋，只站在门口，低头看表。银色腕表，表带松了，他用拇指反复拨弄金属扣，动作急，但没发出声音。然后，他抬头，看向修鞋凳方向。
记忆断了。
丁浩睁眼，呼吸没乱。他不动声色地站直，目光落在鞋凳下——那里本该有客人留下的鞋，修到一半的，吴德全的习惯是摆在脚边。现在空着。
“他死前见过人。”丁浩说。
沈墨转过身，“有证据？”
“他从不留空凳。”丁浩指了下地面，“客人鞋没在，说明有人来过，鞋修好了，或者……根本没打算修。”
沈墨眯眼，没反驳。他招呼手下警员林骁进来，两人快速搜铺内。丁浩没动，又看向风铃。铜片又晃了一下，还是那声清响。他盯着，魂魄的感知里，那晚的风铃响了三次。第一次，吴德全抬头看了眼门；第二次，他手停在锤子上；第三次，灯灭了。
他低声说：“来过三次。最后一次，没走正门。”
“后窗？”沈墨问。
“没锁。”林骁从里屋出来，“窗栓断了，像是被撬过，但痕迹新。”
沈墨走过去看，丁浩没跟。他绕到铺子后墙，外头是条窄巷，堆着几个纸箱和一只铁皮垃圾桶。另一名法政组警员周宁已经到了，蹲在垃圾堆旁，手里拿着勘查灯。
“有发现？”丁浩问。
周宁没抬头，“刚翻到这个。”举起一个金属扣，不锈钢材质，U形，边缘有磨损，“表带脱落件，应该是自动扣，力气大了会弹开。”
丁浩心一沉。
魂魄记忆里，那人低头调表带，动作焦躁，像是怕它松。
沈墨接过金属扣，翻过来，内圈刻着两字母：Y&L。他借灯照了照，“品牌？”
“不像常见表标。”周宁摇头，“Y&L，可能是定制款，或者小众牌子。”
丁浩没说话。他盯着那两个字母，魂魄的记忆又闪了一下——银光，表盘细窄，指针走动时有轻微的震感。那人戴表的手很稳，但调扣时手指发紧。
“这表主来过不止一次。”丁浩说，“吴德全认识他。”
“依据？”沈墨问。
“他敢在半夜开门。”丁浩指后窗，“窗栓断了，但屋里没打斗痕迹，工具没乱，说明吴德全知道是谁，没防备。”
沈墨沉默几秒，回头对林骁：“查最近半个月，谁在晚上十点后找吴德全修过鞋。调附近商户的监控，重点看穿黑皮鞋、戴银表的人。”
林骁点头出去。周宁继续翻垃圾堆，丁浩站在巷口，风吹过来，风铃又响了一声。这次他听清了——不是风。
是魂魄在动。
吴德全的魂还在这儿，蜷在角落，手抱着臂，像冷。他没看丁浩，只盯着后窗方向。丁浩闭眼，指尖再探，寒意更重。记忆碎片断续闪回——
第三次敲门。吴德全起身，拿了手电。他走到后窗，开窗，说了句什么。外面的人没应，只抬手，腕表反光。然后，他弯腰进窗，动作熟，像来过很多次。
丁浩睁眼，立刻说：“那人不是生人。吴德全让他从后窗进，说明信任他。”
沈墨皱眉，“熟人作案？”
“或者，他有不得不开门的理由。”丁浩看着沈墨，“比如，那人说有急事，或者……带了东西要修。”
“修什么？”
“贵重的。”丁浩指金属扣，“这种表带，不是便宜货。他可能常来修表带，或者……修鞋。”
沈墨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丁浩平静，“但我知道他来过三次，最后一次没走。吴德全想记下什么，但没机会。”
“记什么？”
“时间，或者名字。”丁浩看向金属扣，“这表带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匆忙中弄丢的，说明他没打算杀人，是临时起意。”
沈墨盯着他，几秒后，低头看表，“技术组带回去化验。查Y&L有没有注册商标，有没有维修记录。”
周宁收好证物袋，林骁回来，“监控调到了。昨晚十点四十七分，有个穿黑皮鞋的男的从对面巷口经过，往这边走。脸没拍清，但右手腕有反光，像是戴了表。”
“时间对得上。”周宁说，“表带脱落，可能是翻窗时刮的。”
沈墨点头，“查他体貌特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步幅稳定，穿深色外套。继续调沿途监控，我要知道他从哪来，去哪了。”
丁浩没说话。他回到铺子里，站在风铃下。铜片静了。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最长的那片。
响了。
一声清越的颤音，在空屋里荡开。吴德全的魂动了一下，抬头，看向铃铛。丁浩闭眼，感知到一丝震动——不是恐惧，是提醒。
他睁开眼，低声说：“这铃，响三次，他就开窗。”
“你说什么？”沈墨问。
“没什么。”丁浩收回手，“查查这铃什么时候换的。”
“上周。”林骁翻记录，“吴德全在‘云澜’买的，说是老店送的礼，换了新铃。”
丁浩记下店名，没多说。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提魂魄的事。他只问：“他手机呢？”
“在床头。”林骁说，“没通话记录，昨晚十点后没动静。”
丁浩点头。他知道吴德全想打电话。魂魄的记忆里，他手伸向口袋，但没掏出来。那人进屋太快。
沈墨走到门口，“先回队里。林骁，你们留一人守现场，等清洁工来前，别让人动铺子。”
丁浩最后看了眼风铃。铜片又晃了一下，没人碰。
他转身出门，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蓝布帘一荡。沈墨在前面走，林骁跟上，周宁收好工具箱。丁浩走在最后，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碰到玉片。
还是温的。
但巷子里的风，已经开始发冷。
他没回头，可知道——
风铃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