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我要让他不得好死”的咆哮,像是耗尽了曹坤全身所有的力气。
疯狂的怒吼在审讯室狭小的空间里冲撞、回荡,最后渐渐消散,只剩下他自己胸膛里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
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林渊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趁胜追击的质问,没有居高临下的审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就那么看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仿佛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不过是窗外一场骤然而至、又注定会骤然而歇的雷雨。
这种平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它像一面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镜子,将曹坤此刻所有的狰狞、狼狈、歇斯底里,都分毫毕现地反射了回去。
曹坤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力气被抽空后的虚脱。他撑在桌上的双臂再也支撑不住壮硕的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像一滩烂泥,重重地跌坐回那把被他自己撞翻的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那张因为充血而涨成紫红色的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然后是死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杂着油腻的头发,黏在皮肤上,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那双曾经让无数人畏惧的鹰眼,此刻彻底失去了神采。所有的凶光、狡诈、顽抗,都在信仰崩塌的瞬间,被碾得粉碎。剩下的,只有一片空洞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恐惧。
他完了。
这个念头,不是林渊灌输给他的,而是从他自己心底最深处,如同毒蘑菇一般,疯狂地滋生蔓延开来。
赵凤年要他死。
那个他叫了二十年大哥,那个他为其背负了无数罪孽,那个他笃信会保自己一世周全的男人,要他死。
而且,还要用他唯一的儿子,来逼他自己走进坟墓。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吗?
“呵……”曹坤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像是漏气般的气音。他想笑,想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可嘴角刚刚咧开,那笑声就变成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
一个年近五十,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手上沾过的血比喝过的酒还多的硬汉,就在这间惨白的审讯室里,当着他最年轻的对手的面,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不是为自己哭。他为自己那被当成人质,被关进“监狱”里的儿子而哭。
他想起了儿子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用稚嫩的小手抓着他的耳朵,咯咯地笑,喊着“爸爸,驾,驾!”。
他想起了儿子第一次考一百分,拿着卷子飞奔回家,满脸骄傲地扑进他怀里。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儿子,就在被带走的前一天,儿子还因为打游戏被他训了一顿,气鼓鼓地摔门进了房间。他当时还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一定好好陪陪儿子,带他去他最想去的海边……
海边……
曹坤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无声的眼泪,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声嘶哑、绝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年迈孤狼,在为自己即将被夺走的幼崽,发出最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