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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门在石磊身后关上,隔绝了曹坤时而哀求、时而诅咒的嘶吼。
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石磊的脚步却前所未有的沉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悦,只有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肃杀。胸膛里,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脏,正擂鼓般地跳动着,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刑警”的血液,正在重新沸腾。
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走向第一纪检监察室的大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加班整理材料,看到石磊进来,都站了起来。
石磊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在两个人的身上。
“李锐,王猛,收拾东西,跟我走一趟。”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半句废话。
被点到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曾是侦察连的优秀班长;另一个魁梧壮实,沉默寡言,是武警部队出来的格斗好手。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利落地穿上外套。
他们都曾是石磊带过的兵,最清楚这位老领导的脾气。当石磊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时,就意味着天大的事来了。
三人快步走出纪委大楼,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早已等在不起眼的角落。这辆车是纪委办案的“工作车”,牌照普通,型号普通,混在车流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石磊坐进驾驶座,熟练地发动了汽车。李锐坐在副驾,王猛则坐在后排,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设备——录音笔、执法记录仪,以及藏在腰间、以防万一的伸缩警棍。
帕萨特像一条黑色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江城深夜的车河。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高楼大厦的轮廓被一点点甩在身后,最终,所有的繁华都被浓郁的夜色吞没。当汽车驶上通往青阳县的高速公路时,四周只剩下单调的路灯和无边的黑暗。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接缝时,发出的“嗒、嗒”声。
石磊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目光紧盯着前方,但他的思绪,却回到了几分钟前,林渊办公室里的那番话。
“老石,你们这次去,不光是取证。”
“很有可能,还会碰到赵凤年派去‘打扫卫生’的人。”
“必要的时候,允许你们采取一切手段,保护证据,保护你们自己!”
“打扫卫生”……石磊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太明白这四个字在警察的黑话里,意味着什么了。
销毁一切,包括人。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自己车尾的红灯,在夜色中拖出两道孤独的残影。可他那根当了二十多年刑警的神经,却始终紧绷着。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的某个角落,窥伺着他们。
“老石,后面好像有辆车,跟了我们一路了。”副驾上的李锐突然低声开口。他曾是侦察兵,对环境的敏感度,甚至超过了石磊。
石磊没有回头,只是通过后视镜,再次确认。
在他们后方大约三百米处,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们快,它也快;他们慢,它也慢。在这条几乎没什么车的深夜高速上,这种行为,无异于在脸上写了“我有问题”四个大字。
“坐稳了。”石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却陡然变得锋利。
他没有选择加速甩掉对方,那只会打草惊蛇。方向盘在他手中微微一动,帕萨特平稳地驶向了下一个出口匝道。
那辆雅阁,果然也跟着打了转向灯。
就在汽车即将驶出高速的瞬间,石磊猛地一脚油门,同时方向盘向左打死!
“吱——!”
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帕萨特几乎是擦着匝道的护栏,以一个惊险的角度,硬生生从出口甩回了主路!整个车身都因为巨大的离心力而剧烈摇晃。
后排的王猛闷哼一声,身体重重撞在车门上,但他没有丝毫抱怨,只是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
而那辆尾随的雅阁,显然没料到石磊会来这么一手。它已经被带进了匝道,等司机反应过来时,帕萨特早已像一支离弦的箭,窜出去了数百米远。
“妈的,果然是赵凤年的狗!”李锐低声骂了一句,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一瞬间,只要石磊的操作有半分失误,他们现在就已经翻下高速了。
石磊没有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得更深。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对方既然已经行动,就绝不止这一路人马。
……
同一时间,市纪委,林渊的办公室。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休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沉睡的城市。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但他丝毫未觉。
他知道,他把石磊派出去,是一步险棋。
纪委办案,讲究的是程序,是证据。像这种星夜奔袭、可能发生正面冲突的行动,严格来说,已经超出了纪委的工作范畴。一旦出了任何差错,他这个副书记,就是第一责任人。
但他别无选择。
对付赵凤年这种人,如果还按部就班地走流程,等申请到公安的协助,再层层上报,那本账本,恐怕早就化成灰了。
他缓缓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翻出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
“喂,哪位?”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许厅,是我,林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林渊!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怎么,在江城当你的‘林阎王’,当得不亦乐乎啊?”
这位许厅长,是林渊父亲的老战友,也是省公安厅的一位实权副厅长,为人正直,当年对林渊颇为赏识。
“许叔,说笑了。我这不就遇到麻烦,来求您了嘛。”林渊的语气带着几分晚辈的尊敬。
“哦?在江城还有人敢给你林大书记找麻烦?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林渊没有绕圈子,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隐去了账本的存在,只说自己的办案人员可能在青阳县遭遇人身危险,需要紧急支援。
电话那头的许厅长,笑声不见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是说,你的人可能跟赵凤年的人对上?”
“有这个可能。”
“胡闹!”许厅长低喝一声,“纪委的人去干刑警的活?你胆子也太大了!赵凤年那个人我有所耳闻,心黑手狠,不是善茬!”
“正因为如此,才要快刀斩乱麻。”林渊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许厅长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他沉声道:“青阳县离省厅特警训练基地不远。我给你一个授权,你的人如果真遇到生命危险,可以直接联系基地请求支援。我会跟那边打好招呼。”
“谢谢许叔。”
“谢什么!你小子,给我悠着点!别把天给捅破了!”
挂断电话,林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能为石磊上的最后一道保险。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
凌晨两点。
黑色的帕萨特在甩掉尾巴后,绕了一个大圈,从另一条省道进入了青阳县地界。
越往乡下开,路越窄,光也越暗。最后,车子只能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两旁是黑黢黢的农田和树林,只有车灯能照亮前方那一小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味和草木的清香。
“前面就是西河村了。”石磊看了一眼导航,放慢了车速。
他关掉了远光灯,只留下一对昏暗的近光灯。汽车在距离村口还有一公里的地方,拐进了一条隐蔽的岔路,停在了一片小树林里。
三人下车,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家伙都带好。李锐,你在外围警戒,顺便看车。王猛,跟我进去。记住,动静要小,速战速决。”石磊压低声音,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石磊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很轻,像一只在夜里捕食的猫。王猛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在黑暗中,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
村子很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叫,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们顺着记忆中曹坤描述的路线,穿过几条泥泞的小巷,很快,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他们眼前。那就是曹坤的老宅。
宅子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异样。
石磊松了口气,看来,他们还是抢先了一步。
他向王猛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向后院的围墙。
然而,就在石磊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斑驳的木门时,他的鼻子,却猛地抽动了一下。
不对劲。
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却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是汽油味!
石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那栋在黑暗中静默矗立的老宅二楼。
就在那一刹那,二楼的一扇窗户里,一道微弱的、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逝!紧接着,火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它没有熄灭,反而像一朵被瞬间催生的地狱之花,猛地膨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