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酒精棉球擦过伤口,那股尖锐的刺痛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石磊的神经,让他浑身一颤,也把他从巨大的、近乎玄幻的震撼中彻底拽回了现实。
他低头,看着那个年轻的医疗兵正专注地处理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被子弹犁开的血肉沟壑。伤口不深,但很长,皮肉外翻,在手电筒的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周围是控制了局面的特警队员们,他们行动井然有序,金属装备的碰撞声清脆而富有节奏。两名杀手被卸掉了下巴,用特制的束缚带捆得像两个粽子,瘫在地上,眼神怨毒而绝望。远处,消防车的高压水龙已经压制住了大部分明火,只剩下残垣断壁还在冒着滚滚浓烟。
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可石磊的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那不真实的一幕。
那道从天而降,撕裂夜幕的金光。
那个站在屋顶,衣袂飘飘,如同神只降世的年轻身影。
还有那个从烈焰中自行飞出,稳稳落入林渊手中的铁盒。
他看了一眼正和一名肩扛大校军衔的特警队长低声交谈的林渊,又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那个冰冷沉重的铁盒。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头脑阵阵发晕。
“老石,你……你还好吧?”王猛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还有几道清晰的血痕,看上去比石磊还要狼狈。这个壮硕的汉子,此刻看着林渊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崇拜、敬畏和茫然的情绪。
紧随其后的李锐,情况稍好一些,但也捂着肋下,显然吃了不小的亏。他看着石磊,又看看林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普通纪委干部的理解范畴。
“我没事。”石磊沙哑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渊。
这时,林渊结束了与特警队长的交谈,转身向他们走来。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在屋顶上宛若天神的人,只是他们三人在生死关头产生的集体幻觉。
“伤得怎么样?”林渊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石磊被包扎的手臂上。
“皮外伤,死不了。”石磊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最终只挤出了一句,“林书记,这些……特警是……”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问出口的、符合逻辑的问题。
“赵凤年是公安局长,江城的警力,他比我们熟。我不能确定,我们的人在路上会不会被‘意外’拦下。”林渊的解释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在你们出发的同时,我给省厅的一位老领导打了个电话。”
石磊、王猛、李锐三人浑身一震。
省厅!
林书记竟然能直接调动省公安厅的直属特警力量!
林渊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继续平静地说道:“我告诉他,江城有一起涉及黑恶势力、并可能存在地方保护伞的重大案件,需要采取紧急行动,但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需要绝对可靠的力量进行外围策应和支援。这位老领导,以前欠我一个人情。”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在石磊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欠人情”三个字,说来简单,可那是什么样的人情,才能让一位省厅的大佬,在没有正式文件、没有层层审批的情况下,直接派出这样一支精锐的武装特警,跨区域执行一次“秘密任务”?
他们看着林渊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第一次对他那深不可测的背景,有了一个模糊而又恐怖的认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美地说明了这支援兵“从天而降”的原因。它像一块巨石,堵住了逻辑的缺口,让石磊那颗因见到“神迹”而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可……还是不对。
石磊的脑子里,依然盘旋着那道金光,那把长剑,还有那个飞起来的铁盒。
特警能解释他们如何脱困,可解释不了他们如何“取胜”。
林渊似乎看穿了石-磊的挣扎,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两个被捆着的杀手。
“他们是什么人?”
“死士。”石磊立刻收敛心神,脸色变得凝重,“牙里藏毒,刚才已经准备自尽了,被……被打断了。身手是顶级的职业杀手,反侦察能力极强,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刻意模糊了杀手被“打断”自尽的过程。
“撬不开嘴,也得撬。”林渊的语气冷了下来,“带回去,让老邓来。他当了半辈子刑警,对付这种人,他比我们有经验。”
提到邓毅,石磊的眼睛亮了一下。没错,让邓毅来审,或许真的能从这两块石头里,榨出点油水。
“林书记,”王猛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崇拜,“您……您是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放火,还知道那本账本藏在墙里的?”
这个问题,也是石磊和李锐想问的。
曹坤只说了账本在老宅,可没说具体位置。林渊又是如何能在那片火海中,精准地找到那个铁盒的?
林渊看了王猛一眼,淡淡地说道:“曹坤交代,那本账本是他最后的护身符,他特意用防火的铁盒装着,藏在了最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对于一栋砖木结构的老宅,什么地方最防火?只有墙体的夹层。至于放火,是销毁证据最干净、最彻底的办法,也是赵凤年这种人最喜欢用的手段。当他知道我们的人已经出发时,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抢在我们前面,把一切都烧成灰。”
这番推理,逻辑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王猛听得连连点头,看向林渊的眼神,已经近乎看神仙了。在他看来,林书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智慧了,这是未卜先知!
李锐也在一旁暗自咋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案子还可以这么办,一步,两步,甚至把对手后面十步的反应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这已经不是权谋,这是降维打击。
只有石磊,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林渊说的都对,但林渊没说的,才是关键。
林渊没有再给他们提问的机会,他从石磊怀里,接过了那个铁盒。
“咔哒”一声,他当着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
一股混杂着焦糊和墨香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
那本黑色的账本,静静地躺在里面。它的边缘已经被高温烤得卷曲、焦黄,甚至有几页的边角已经化为了黑色的灰烬。但大部分书页,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上面用蓝黑色钢笔书写的字迹,密密麻麻,清晰可辨。
“……三月十二日,为赵局处理城西‘意外’,平账二十万……”
“……五月七日,赵局公子留学费用,由‘宏业集团’李总代为支付,五十万刀……”
“……九月三日,南郊开发区项目,打点省里关系,转交赵局现金一百万……”
仅仅是翻开的第一页,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条和数字,就让石磊、王猛、李锐三人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部记录着一个市公安局长,如何一步步堕落成魔鬼的罪恶史诗!
每一笔记录的背后,都是一个被出卖的良知,一个被践踏的家庭,一段被黑暗吞噬的人生。
有了它,赵凤年这条盘踞在江城上空多年的毒龙,再也无处遁形!
“收队。”
林渊缓缓合上铁盒,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重量。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省特警装甲车的低调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西河村,汇入了通往江城的高速公路。
车厢里,气氛压抑而沉默。
王猛和李锐押着那两个如同死狗般的杀手,坐在后面的一辆车里,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余悸和亢奋。
石磊则和林渊同乘一车。他坐在副驾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铁盒,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林渊坐在后排,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石磊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着林渊。
年轻的副书记靠在座椅上,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清秀。他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石磊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反复咀嚼着林渊的那些解释,试图用逻辑去构建一个完整的闭环。
省厅的关系、对人性的精准预判、严密的逻辑推理……这一切都说得通。一个智多近妖、背景深厚的年轻领导形象,跃然纸上。
可……
石磊的脑中,总是控制不住地闪过那道金光。
那道光,不属于任何逻辑,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范畴。它霸道、纯粹,带着一种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威严。
那不是推理,那是……力量。
一种超越了权谋、超越了规则的,绝对的力量。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厢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石磊知道,自己不该问。那已经触及了林渊最核心的秘密。可那个疑问,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坐立难安,不问出来,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他是一个相信证据、相信科学、相信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老党员,老干部。今晚所见,已经把他过去几十年的信仰,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让他自己信服的理由。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握着铁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后视镜里林渊那张平静的脸,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声问道:
“林书记……”
“那道金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