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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暴雨的余威还在持续。雨势虽不再倾盆,却固执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如同无数细密的手指,永无休止地叩问着这片被水汽浸透的天地。回春堂内,烛火昏黄,将狭小空间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无声蠕动的幽灵。

血腥气浓重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湿冷的空气,丝丝缕缕钻入苏明霞的鼻腔,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那灰败的脸色,那喷溅在床沿被褥上的暗红血沫,以及电光火石间瞥见的、那非人的青黑利爪……此刻,林静水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嘴角残留的鲜红血迹,在昏暗中刺目异常。

苏明霞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血迹上移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退缩。她是医者,这里是她的回春堂。无论眼前这个书生身上隐藏着怎样骇人的秘密,无论那些幻象预示着什么,她都必须先救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将目光投向刚刚在慌乱中投入炉火的药罐。炉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黝黑的罐底,罐中的清水已然沸腾,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气泡。先前投入的药材——三七、白及、仙鹤草、黄芪——在滚水中沉浮、舒展,渐渐释放出各自的药力。一股复杂的药香开始弥漫,驱散着部分血腥气。

三七的辛凉、白及的甘涩、仙鹤草的微苦、黄芪的甘温……这些熟悉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本该是令人安心的救赎气息。然而,苏明霞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这股药香之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腥甜。这味道,像极了刚刚林静水咳出的血沫,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后的铁腥。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这味道……为何如此熟悉?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某种记忆片段,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她走到炉边,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扇动炉火,让药汁保持翻滚的状态。目光落在沸腾的药液上。翻滚的水泡破裂,带起氤氲的白雾,迷蒙了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药草的赤金色泽,突兀地在翻滚的药汁深处一闪而过!那颜色深邃、纯粹,如同熔炼的赤金,又像是凝固的、饱含生命力的血阳余晖!

苏明霞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扇火的蒲扇骤然停住!

赤金色!

这颜色!这光芒!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入脑海!那翻腾的赤金色药液瞬间在她眼中扭曲变形!眼前的药罐、炉火、氤氲的雾气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熊熊燃烧的金红色光焰!

这不是药汁,而是——焚天灭地的龙炎!

视野中心,一个挺拔如松、身着残破盔甲的身影(李云炽!)在滔天火海中奋力厮杀!周身燃烧着炽烈的金红火焰!那火焰霸道绝伦,焚尽万物,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烈焰卷过之处,城垣崩塌,血肉成灰!而他自己,亦如同即将燃尽的火炬,在极致的爆发中走向终焉!

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 冰冷的湖面!刺骨的寒风! 一个书生模样的清瘦身影(崔明远!)挡在身前,胸口被狰狞的荆棘洞穿!大股大股滚烫的、如同熔金流淌的——龙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那血,在冰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到极致的——赤金色!

滚烫的龙血带着磅礴的生命力,瞬间溅满了她的视野!染红了她的衣衫!灼痛了她的肌肤!那书生在剧痛中猛地转过头,深邃的眼眸死死望向她,里面是刻骨的眷恋、不舍,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那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灼入她的灵魂!

“啊——!”苏明霞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如同受伤的小兽!心口仿佛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地松开蒲扇,双手死死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

那滚烫的龙血喷溅的灼痛感,那书生剜心取血时绝望回眸的眼神……如此真实!如此切肤!远比之前的荆棘幻象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铭心!

幻觉并未结束!

就在她因这剜心之痛而弯下腰的瞬间,眼前那翻腾着赤金药汁的幻象再次扭曲变幻!

弥漫在眼前的氤氲药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不再是无形的气体,而是迅速凝聚、变幻!转瞬之间,竟在她眼前凝聚成一朵拳头大小、边缘布满尖锐毒刺、呈现出妖异粉紫色泽的——荆棘泪花的虚影!

这朵粉紫荆棘泪花悬浮在滚烫的药雾之上,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极致诱惑又极致恶毒的诡异气息!那气息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缠绕上苏明霞的身体,试图钻入她的口鼻,渗入她的肌肤!一股难以抗拒的沉沦、放纵、将一切理智焚烧殆尽只余下扭曲爱欲的冲动,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智!

是它!就是它!那个贯穿了前世、带来无尽痛苦的诅咒根源!

苏明霞浑身剧震!灵魂深处传来刺耳的警铃!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咸腥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剧痛让她昏沉的神智猛地一清!

“滚开!”她在心中无声地怒吼!用尽全身意志去对抗那粉紫荆棘泪花虚影散发出的蛊惑之力!

就在这意识交锋、心神绷紧到极致的刹那——

“霞……霞光……太……烈了……”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破碎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和痛苦的颤抖,断断续续地从板床方向传来!

是林静水!

他在昏迷中发出了声音!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将苏明霞从药雾荆棘泪的幻境中劈了出来!

霞光太烈? 霞光?!

苏明霞猛地抬头,顾不上胸口的剧痛,目光死死锁向林静水!

只见床上的林静水依旧紧闭双眼,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呐喊。他的身体在薄被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仿佛正经历着某种巨大的恐惧。一缕微弱的、几不可察的赤金色光芒,如同他体内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在他眉心的皮肤下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更深沉的黑暗所吞噬。

霞光太烈…… 霞光……

苏明霞如遭重击,僵立在原地。这三个字,如同三枚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霞光! 那是她前世的名字!溪霞!

他为何会在昏迷中喊出这个名字?他口中的“霞光太烈”……是指那焚尽李云炽自身的焚世龙炎?还是指……她溪霞本身?那个在龙炎焚尽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的自己?!

难道……他梦到的,也是那焚身断魂的景象?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苏明霞。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静水,看着他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那些混乱的、血腥的、光怪陆离的幻象,那些深埋灵魂的恐惧与剧痛,并非她一个人的呓语!这个从天而降的书生,他竟也……深陷其中!

药罐里的汤汁翻滚得更加剧烈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水汽蒸腾,氤氲一片。那复杂药香中混杂的腥甜铁锈味,似乎也因这剧烈的翻滚而浓郁了一丝。苏明霞重新拿起蒲扇,机械地扇动着炉火。她的动作僵硬,目光却透过迷蒙的药雾,怔怔地看着林静水。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带着前世的烙印,闯入她这看似平静的杏花坞?那荆棘状的青痕,那非人的利爪,这咳血的顽疾,还有这灵魂深处的共感……

炉火跳跃着,将药汁熬得愈发浓稠。翻滚的气泡带起的赤金色泽在药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沉入水底的熔金,散发着危险而诱惑的光芒。苏明霞看着那翻腾的赤金药液,仿佛又看到了焚身断魂的龙炎,看到了喷涌的龙血,看到了那朵粉紫妖异的荆棘泪花……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静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那只沾染着血迹、无力垂落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紧闭的眼睑颤抖起来,仿佛想要努力睁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含混水声的呜咽。

苏明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放下蒲扇,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床边。

林静水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眼睛迷蒙、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在昏黄的烛光下,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一片混沌的痛苦与茫然。他似乎在看着苏明霞的方向,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嘴唇翕动着,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光……好痛……那光……烧尽……一切……”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像重锤砸在苏明霞心上!

烧尽一切的光……那焚世的龙炎!

他果然也看到了!

苏明霞的呼吸都停滞了。她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茫然,看着他嘴角干涸的血迹,一股巨大的悲悯和一种宿命般的无奈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林静水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了昏迷。只是这一次,昏迷前,他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执拗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光亮,在彻底熄灭前,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想要穿透迷雾,看清眼前的身影。

药罐里的药汁终于熬好了。深褐色的液体在罐中缓缓流动,散发着复杂的气息。苏明霞将它滤进一个白瓷碗里。碗中热气腾腾的药汁,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沉而温润的赤金色,如同夕阳熔炼的余晖,又如同凝固的、饱含生命力的……血。

她端着这碗赤金色的药汁,走到床前。看着林静水毫无血色的唇,又低头看了看碗中那翻腾着赤金光晕的药液,只觉得这碗药,重逾千斤。它承载着生的希望,也仿佛连接着前世那焚身断魂的宿命。

她深吸一口气,用勺子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轻轻吹凉。然后,极其小心地、用勺子撬开他紧抿的唇齿,将那赤金色的药汁,一点点喂入他的口中。

药汁苦涩,带着奇异的腥甜。昏迷中的林静水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但终究还是将药汁艰难地咽了下去。

苏明霞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而专注。滚烫的药气蒸腾着她的眉眼,在她眼底氤氲开一片模糊的水光。她不知道这碗名为“赤金断续”的汤药,能否真的接续他这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能否驱散他体内那不知名的寒毒,能否解开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荆棘诅咒……

她只知道,这药香里,束缚着的不仅是药材的精魂,更缠绕着前世未尽的悲鸣,以及今生这猝然相遇、迷雾重重中,那一点点微弱却执拗的……求生之念。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如同天地间一曲低回不绝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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