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两个稚嫩的、清脆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喧嚣的、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毕业典礼会场外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
却像两道蕴含着创世与灭世之力的九天神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精准地劈在了祁同伟的天灵盖上。
“轰——！”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崩塌了、碎裂了，化为了最原始的混沌。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思维彻底停滞。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
看着眼前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瓷娃娃一样的小男孩。
看着他们那两双又大又圆又亮像极了自己的黑色眼眸。
看着他们那因为胆怯和陌生而紧紧地抿着的小嘴。
那嘴唇的弧度，那鼻梁的挺翘……
几乎就是他自己小时候的翻版。
爸爸？
他们在叫我爸爸？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的、却又带着一丝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祁同伟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他两世为人。
他曾在枪林弹雨中闲庭信步。
他曾在权谋的棋盘上翻云覆雨。
他曾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
他曾谈笑间就让一个盘踞了数十年的庞大家族灰飞烟灭。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感到震惊和失态了。
可现在……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鲜血和杀戮磨砺得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心脏。
在这一刻被轻易地击碎了。
碎得一塌糊涂。
而周围那些原本还围着他叽叽喳喳索要签名和合影的同学和学弟学妹们。
也全都石化了。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们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的目光在祁同伟、李玲玲和那两个小男孩之间来回地扫视着。
那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火焰和一种看好戏的兴奋。
祁同伟？
汉东大学的传奇。
汉东省公安厅最年轻的副厅长。
一级警监。
竟然……
竟然有两个这么大的私生子？！
这……这他妈的是本年度，不，是本世纪最劲爆的新闻啊！
而作为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
陈阳。
她就站在离祁同伟不到五米的地方。
她刚刚才从父母和老师的祝福中挣脱出来。
她正准备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向她的英雄、她的全世界。
可她还没来得及迈出那一步。
就被那两声稚嫩的“爸爸”给定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那幸福的、甜蜜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她看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面容清秀、却又带着一丝风霜的陌生女人。
看着她身边那两个几乎和祁同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男孩。
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了。
她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些周围的议论声、惊呼声全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声如同魔咒般的“爸爸”在反复地回响。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哪怕只有一丝的否认和解释。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只看到那个在她心里如同神只一般的男人。
那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此刻正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僵在原地，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
心碎了。
碎得像被摔在地上的水晶。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带着锋利的棱角。
狠狠地扎着她的心脏。
疼。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泪不争气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模糊了她的视线。
也模糊了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的脸。
“祁同伟……”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祁同伟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听到了陈阳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头！
他看到了那个正站在不远处泪流满面的女孩。
他看到了她那双曾经充满了阳光和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破碎的痛苦和背叛。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阳阳！”
他想也没想就迈开步子朝着她冲了过去！
他想去抱住她！
他想去跟她解释！
他想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
他的衣角却被一双小小的、冰冷的手给死死地抓住了。
他低下头。
看到了那两个正仰着小脸用一种充满了渴望和不安的眼神看着他的小男孩。
“爸爸……”
“你不要我们了吗？”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小男孩小声地问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和一种害怕被再次抛弃的恐惧。
祁同伟的脚步瞬间就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陈阳。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了。
一半是他此生的挚爱。
一半是他无法割舍的血脉。
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他陷入两难的绝境时。
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祁同伟，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是梁璐。
她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她走到李玲玲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爬虫。
“你就是那个被他搞大了肚子然后又被无情抛弃的可怜虫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了李玲玲和祁同伟的心上。
“我告诉你，”梁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像他这种为了前途可以不择手段的凤凰男。”
“你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现在攀上了陈家这棵高枝。”
“你和你的这两个小杂种在他眼里不过是两个甩不掉的麻烦而已。”
“小杂种？！”
当这三个字从梁璐嘴里吐出时。
祁同伟那双原本还充满了迷茫和痛苦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一股比之前在赵家祖宅还要恐怖百倍的滔天杀气！
从他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整个会场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都降到了冰点！
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来自地狱的魔神给盯上了！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再说一遍？”
祁-伟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地狱的冰河里浸泡了千万年。
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梁璐被他这副可怕的样子给吓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是梁家的千金！
她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
她怕他一个泥腿子干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耳光声！
响彻了整个会场！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那个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祁同伟。
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梁璐的面前！
他的手还保持着挥出的姿势！
而梁璐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漂亮脸蛋上。
一个鲜红的、清晰的五指印迅速地浮现了出来！
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你……你敢打我？！”
她尖叫出声像一个疯子！
“打你？”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嗜血的笑容。
“我今天还要杀了你！”
他说着就伸出手掐住了梁璐那纤细的脖子！
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声充满了威严的暴喝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陈岩石和高育良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祁同伟！你快放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陈岩石对着他怒吼道。
祁同伟却像没听到一样。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那个因为窒息而脸色开始发紫的女人。
他的手指在一点一点地收紧！
“同伟……不要！”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是李玲玲。
她拉着那两个同样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不要为了我、为了孩子……毁了你自己……”
她的声音充满了卑微和绝望。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对着他苦苦哀求的女人。
看到了那两个因为恐惧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里那滔天的杀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松开了手。
梁璐像一滩烂泥软倒在了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更加怨毒的仇恨。
祁同伟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正被自己的母亲王馥真扶着早已哭成一个泪人的陈阳身上。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最钝的刀子在来回地切割着。
疼。
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知道。
他和她之间。
那段他用尽了两世的力气才换来的阳光。
在这一刻。
被彻底地撕碎了。
而他也将重新坠入那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