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满场神佛各怀心思的诡异静默之中,那斩仙台上,陆凡心中亦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如何不知,广成子此言,于他而言,是何等样的一桩泼天富贵,又是何等样的一块烫手山芋。
阐教。
那可是盘古正宗,玄门嫡传,是这三界之内,一等一的名门大派。
拜入其中,那便是鱼跃龙门,自此之后,背后便有了圣人道统为依仗,这三界之大,何处去不得?
可他偏偏,又不能应。
这已不是一道选择题,这分明是一道送命题。
他心中念头急转,不过须臾之间,便已是有了计较。
只见他对着广成子,挣扎着便要拜下:“上仙厚爱,陆凡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小子陆凡,不过是一介下界散修,根基浅薄,德行微末,何德何能,敢劳动上仙这般看重,更何敢,去高攀玉虚那般圣人门楣?”
“上仙言,小子与阐教有缘。”
“此事,小子心中,亦是感念万分,须臾不敢忘怀。”
“想小子自修行以来,孑然一身,如那无根的浮萍,在那红尘之中几番沉浮,所遇者,多是些奸佞小人,所见者,亦多是些龌龊之事。”
“所幸,天道垂怜,叫小子于危难之中,结识了哪吒三太子与二郎真君。”
“二位皆是玉虚门下,人中龙凤,其品性之高洁,其行事之磊落,当真是小子生平仅见。”
“小子受他们多番照拂,屡次搭救,这份恩情,早已是刻骨铭心,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今日,又得上仙亲临,赐下圣人至宝,为小子重塑道基,此等再造之恩,小子更是无以为报。”
周遭的仙官皆是心中一紧,以为他这是要应承下来。
谁知,陆凡话锋一转:“只是陆凡如今,身陷囹圄,罪业未清,乃是戴罪之身。”
“玉虚宫乃是何等清净圣地?”
“此事关乎圣人门楣,岂是陆凡这戴罪之身,能在此刻轻率应承的?”
“若是应了,非但是辱没了圣人威名,亦是叫天下人耻笑我玄门,竟要收一罪囚入门,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故而,并非陆凡不愿,实乃不敢,亦不能。”
“还望上仙体谅陆凡这点微末的苦心,容小子先将眼前这桩公案,做个了断。”
我不拜,非是我不识抬举,而是我如今这身份,不配拜。
我若拜了,那是给你阐教抹黑,是给你师父丢人。
这顶高帽子一送出去,便是广成子,亦不好再强求了。
果然,广成子听了这番话,那张古拙的面容上,竟是缓缓地,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看着陆凡,那眼神之中,赞许之意,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的。
这小子,竟是委婉地,将他方才那番招揽,给推拒了。
可偏生,他这番话说得,又是那般滴水不漏,那般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好个伶俐的小辈。
临危不乱,进退有据。
既全了自家颜面,亦未曾折了我阐教的脸面,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这份玲珑。
他缓缓点头:“你既有此心,倒也不枉我等师兄弟,为你走这一遭。”
“你所虑者,亦是在理。”
“也好。”
“贫道今日,便在此处,做个见证。”
“我倒要瞧瞧,这三界之内,又有何人,敢在你这桩公案之上,行那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之事!”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手一背,退回了队列之中,那模样,竟是对此事的结果,再无半分疑虑了。
可偏生,就在这万众瞩目,大局将定之际,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广成子!你这牛鼻子,当真是好大的一张脸皮!”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截教阵中,碧霄娘娘早已是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那张娇美的面容之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提着那柄金蛟剪,自队列之中行出,那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叫人心中一紧。
“说得倒是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叫与你阐教有缘?什么叫不算外人?我倒要问问你,方才那佛门势大,以势压人,要将这陆凡开刀问斩之时,你阐教的仙人,又在何处?”
“方才那燃灯老儿不要面皮,以大欺小,要将孙猴子他们几个一并镇压之时,你这做师伯的,又在哪里看着热闹?”
“如今,见着风向不对了,见着我家师尊都已亲自出手,为这陆凡撑腰了,你倒好,领着你那些个师弟,不急不忙地赶了来,三言两语,便要将这天大的好处,都揽到你阐教的头上?”
“这三界之内,怕是再也寻不出比你阐教,更会做这无本买卖的了!”
她这番话,说得是又急又快。
广成子那张古拙的面容,都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身后那几位阐教金仙,更是被这番话抢白得是面皮发烫,一个个皆是怒目而视,若非碍着广成子在此,怕是早已要上前,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理论一番了。
不等广成子开口,那云霄娘娘亦是莲步轻移,缓缓行出。
“广成子道兄,我妹子说话虽是直了些,可这其中的道理,想来道兄自家心中,亦是明白的。”
“雪中送炭,与那锦上添花,终究是两回事。”
“今日之事,若非我家师尊他老人家,不忍见这孩子蒙冤,降下这诛仙四剑,为他撑起一片天地。”
“此刻这斩仙台上,怕是早已血流成河,又哪里还有道兄你在此处,说这些个体面话的余地?”
是啊,锦上添花,谁人不会?
可那雪中送炭的情分,却又该如何来算?
你阐教如今摆出这般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可方才,又在何处?
这桩道理,便是拿到那紫霄宫中,当着道祖的面去说,亦是截教占着理的。
碧霄得了自家姐姐的帮衬,那气焰便愈发地盛了。
她将那金蛟剪在手中挽了个花,那双凤眼,却是不去看广成子,反倒是直勾勾地,盯上了那斩仙台上的陆凡。
“陆凡!”她清喝一声,“我且问你!”
“先前在那镜中,你亦是亲眼瞧见了的。”
“你前世沦落昆仑山外,饥寒交迫,若非我家师尊他老人家偶经此地,动了慈悲,赐下那一面信物,你怕是早已冻毙于山野,化作一抔黄土了。”
“此事,你认是不认?”
陆凡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晚辈自然认得。圣人恩德,不敢或忘。”
“好!”碧霄又往前一步,那声音愈发地清亮,“其后,你为报血仇,独闯朝歌,若非凭着我家师尊的信物,得了龟灵师姐的信重,凭你一人之力,又岂能成事?”
“此事,你认是不认?”
陆凡只得又拜:“确是如此。若无圣人恩典,若无龟灵圣母援手,晚辈早已是身死道消,万事皆休。”
“那你便更该认得!”碧霄将那话头陡然一转,直指当下,“今日在这斩仙台上,若非我家师尊降下这诛仙四剑,为你撑起这片天地,你此刻怕是早已被那佛门的秃驴挫骨扬灰,连真灵也要被他们拿去,镇于那八宝功德池下,永世不得超生了!”
“此事,你认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