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一个人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世界便再也无法装聋作哑。
第一桩反咬,始于深海。
那片曾被炼金火焰夷为平地的海底碑林,其残骸本应随着洋流散入无尽的黑暗。
然而,近日来,伟大航路前半段的数十个港口,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
一块块焦黑的、棱角分明的碑林碎石,如同倦鸟归林,逆着最狂暴的暗流,自行冲上海岸。
它们不偏不倚,精准地搁浅在沙滩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更诡异的是,它们并非静止不动。
当夜幕降临,这些碎石便会在潮汐的每一次起落间,向着某个固定的坐标缓缓挪动,留下深深的拖痕。
数日之后,所有碎石竟在原碑林海域的浅滩上重新聚集,仿佛被一双无形巨手操控,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
一座破碎的纪念碑,正在自我修复。
这奇景引来了无数围观者,也惊动了迈克的无旗舰队。
然而,真正让舰队情报官头皮发麻的,是那些新出现的“材料”。
除了原有的碑石,这片正在重组的碑林中,竟多出了许多本不属于此地之物——有来自火山岛,混杂着骨灰的黑色岩片;有来自沙漠古国,深埋于王陵的古旧砖瓦;甚至有几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板,经查证,竟是数日前从圣地玛丽乔亚那条直通深海的排污巨渠中冲刷出来的!
无论来源何处,这些新“材料”的表面,无一例外,全都铭刻着密密麻麻、属于同一时期失踪或被抹杀者的名字!
“它们在‘吃掉’一切承载着被遗忘姓名的东西,然后将它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舰队的学者脸色苍白地汇报。
迈克站在旗舰“狮王之傲”的船头,用高倍望远镜注视着那片每日都在“生长”的碑林,沉默不语。
那夜,月黑风高。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潜入冰冷刺骨的浅海。
海水的高压对于他如今的「碎颅钢躯」而言,不过是略显沉重的披风。
他如一头深海巨兽,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那座正在重组的主碑基座。
他伸出右手,漆黑的武装色霸气如同墨汁般瞬间覆盖整条手臂,凌厉的霸气甚至让周遭的海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
没有丝毫犹豫,他五指并拢成刀,狠狠贯入主碑基座最深的一道裂缝之中!
“嗡——!”
坚逾钢铁的碑石剧烈震颤。
迈克没有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而是在其内部,留下了一道充满了挑衅与蔑视的反向铭文:
“你们炸得越狠,它们走得越远。”
次日清晨,负责监视的渔民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那片已经基本修复完毕、甚至比原来更加高大宏伟的碑林,竟在一夜之间,整体缓缓转向!
万千碑石,如同一座座沉默的炮台,齐刷刷地,将那刻满了亡者姓名的正面,对准了遥远的……圣地玛丽乔亚!
第二桩反咬,发生在衣柜里。
西海,一名曾积极参与“焚书坑名”行动的海军少将,在享受完一个短暂的假期后,准备返回基地。
他哼着小调,从衣柜里取出那身代表着权力和荣耀的白色将校制服。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却被妻子惊恐的尖叫声吵醒。
只见那身本应挂在衣架上的制服,竟不知何时自行穿戴整齐,如同一个无形的士兵,笔直地伫立在他的床前!
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在那金光闪闪的肩章之上,一行由粘稠血迹构成的字迹,正缓缓渗出:
“你烧了我女儿的最后一封信。”
“鬼!有鬼!”
少将歇斯底里地拔出佩枪,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他怒吼着,命人将那件诡异的制服拖到院子里,浇上火油,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中,白色制服迅速化为灰烬。
可就在火光最盛的那一刻,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声音,竟从火焰中清晰地传了出来,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诵读着一个个名字。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钻进人的骨髓,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三天,那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将,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主动冲进了一处“自名集会”的现场。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将自己过去参与过的十余起秘密清剿行动,以及所有被他亲手抹去名字的受害者名单,全部供了出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狮王之傲”号上,迈克收到了一份由潜伏特工送来的供词副本。
他早已通过一次“友好访问”,在那名少将常去的酒馆地板下,悄悄埋设了由他能力催化而成的“铭果菌丝”。
那些能通过汗液与皮屑传播记忆孢子的微小生命,忠实地完成了任务。
迈克拿起笔,在供词的末尾,只冷冷批注了一句:
“衣服不会说谎……因为它就是用死人缝的。”
紧接着,是钟、是路、是信,是世间万物,都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在“自名村”,那口被桑蒂唤醒的青铜古钟,鸣响的频率突然改变。
它不再随机播报新增的名字,而是在每个月圆之夜,自动敲击出一段复杂而沉重的节奏。
经过一位隐居于此的退休海军密码学家的破译,那竟是几十年前一位以铁面无私着称、却离奇失踪的大法官,生前在庭审时用来传递隐秘信息的独有暗号!
钟声响起,审判降临。
方圆百里之内,所有金属制品——无论是贵族餐桌上的银质刀叉,还是农夫家里的生锈铁锅,亦或是木匠工具箱里的每一颗铁钉——都在同一时刻剧烈共振,齐声嗡鸣,竟共同拼凑出当年一桩桩被非法处决者的姓名与冤情!
一名曾靠伪造判决书而上位的当地官员,在听到这万物齐鸣的“判决”时,当场跪倒,剧烈呕吐。
而在他呕出的秽物中,赫然夹杂着一枚早已锈蚀、却字迹清晰的铜牌,上面只有一个字——“冤”!
亲临现场调查的桑蒂,感受着那与地脉深处的“铭果”神经网彻底融合的钟声,对身边敬畏不已的村民们低声说道:
“以后不用找法官了……大地会判案。”
一名曾带领部队屠杀平民、后更名换姓成为富商的退役将军,在预感到风声不对后,立刻重金包下一艘最快的商船,企图逃亡新世界。
当商船航行至无风带边缘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船上的海图,竟自动浮现出一条鲜红色的航线,与他当年率军屠戮的行军路线,分毫不差!
将军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下令返航,脚下的甲板突然发出了“咔嚓”的脆响,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裂缝之下,并非船舱,而是底层用于压舱的巨石。
而那巨石之上,竟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当年所有死难者的名字!
船体每一次晃动,那些名字就会如呼吸般闪烁,甚至还在不断更新。
一个崭新的名字,正在所有船员惊恐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浮现:
“王大花,八岁,被踩死在桥头。”
船员们彻底崩溃,尖叫着放下救生艇,疯了般地逃离这艘“鬼船”。
唯独那名将军,呆立在原地,浑身颤抖,嘴里喃喃自语:
“我记得她……我当时没停脚。”
他没有逃。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可以逃离法律,但永远逃不出自己亲脚走过的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迈克·布莱恩特,只是在某次护航任务中,借着一场风暴的掩护,将一缕半觉醒的飘飘果实之力,悄无声息地注入了这片关键航道的洋流之中,设下了一道名为“记忆潮汐”的永恒陷阱。
对世界政府高层的打击,则更为致命。
一批封装精美的匿名信,被送到了玛丽乔亚数名核心官员的案头。
信纸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
然而,当他们一旦用手指触碰,那光洁的皮肤上,便会立刻浮现出灼烧般的烫伤痕迹,痛苦地拼凑出某位受害者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孩子……他还小……”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恐惧之下,有人试图将信投入壁炉烧毁。
但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些信纸的灰烬,竟在火焰中缓缓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静立片刻后,猛地扑向离它最近的活人,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那灰烬构成的手指,会在那人惊恐绝望的额头上,用力写下一个炭黑色的字:
“偿”。
已有三名高官因此当场猝死,随行的cp特工束手无策,圣地的御医给出的最终诊断是——“极端精神恐惧诱发性心脏衰竭”。
而迈克,甚至没有亲自出手。
他只是授意一名早已被他策反的前G5支部文书官,将数百份历史冤案的档案,用特殊技术微缩后,刻印在“铭果”的种子上,再混入专供世界政府高层传递密信的信鸽饲料之中。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债,高高在上的神是不会还的。
必须由这个腐朽的体制,自己还给自己。
然而,就在这场由名字掀起的清算风暴席卷世界之时,作为风暴源头的迈克,却在新据点的船舷边,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被无数颗无形的牙齿同时咬住了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立刻运起最顶级的见闻色霸气内视己身,却骇然发现,自己体内的血液与霸气流动轨迹,竟与全球各地“名字反噬事件”的爆发频率,完全同步!
每一次,当一个被遗忘的名字咬穿谎言的壁垒;每一次,当一段被掩盖的记忆刺穿遗忘的尘埃,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会同步承受一丝来自那份记忆最真实的痛楚。
这一刻,他猛然醒悟。
他不再是这场变革的单纯推动者或幕后黑手。
从他将自己的力量与那万千名字融为一体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这场席卷世界的记忆革命的……“活体契约”!
“原来……成为名字的一部分……是要付出代价的。”
迈克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遥望着海天一线处,声音沙哑地低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遥远的某片未知空域,一座自万米高空缓缓降落的空岛遗迹之上,那座由无数布条构成的木架高台,正发生着剧烈的震动。
万千写满了新生之名的布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布条背面的字迹,那些刚刚浮现的、属于世界各地觉醒者的名字,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缓缓黯淡、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同一个鲜红如血、仿佛从亘古中苏醒的词语,在所有布条上同时浮现——
“归来”。
风暴的清算仍在继续,而新的异变,已在悄然酝酿。
西海的海军气象站最先发出了警报。
一份加急加密的电文,被送往了所有邻近的海军基地。
电文的内容很简单:在曾经降下“灰雨”的风暴眼附近,天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一层粘稠的、墨汁般的阴云所彻底覆盖。
那不是正常的乌云。
那是一种……有重量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