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让我们将目光投向广袤的西域,聚焦于汉朝在西域经营中最为关键、关系最为持久的盟友——
乌孙。
这个雄踞于天山北麓草原的强大行国,其与汉朝的关系,绝非简单的附庸。
而是一部充满战略博弈、政治联姻与军事合作的精彩史诗,堪称古代国际关系的典范。
当汉武帝决心对匈奴展开战略反击时,他采纳了“断匈奴右臂”的宏大战略。
这条“右臂”,便是匈奴通过河西走廊连接并控制的西域诸国。
而乌孙,正是西域诸国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乌孙最初与匈奴关系密切,甚至曾在匈奴的扶持下复国。
但强大的乌孙也不甘永远屈居人下,它与匈奴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控制与反控制矛盾。
汉武帝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的目标——
大月氏——
未能达成联合,但他带回了关于乌孙的关键情报:乌孙兵力强盛,国王(昆莫)猎骄靡对匈奴已有不满情绪。
于是,一个更具操作性的战略构想形成了:联合乌孙,夹击匈奴,并让乌孙西迁至河西走廊故地,与汉朝结成牢固同盟。
乌孙,从一个遥远的地理名词,一跃成为汉帝国西域战略棋盘上的核心“棋子”,而它本身,也注定要成为参与博弈的“棋手”。
公元前119年,在卫青、霍去病取得对匈战争决定性胜利后,汉武帝派遣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首要目标便是乌孙。
张骞抵达乌孙后,向昆莫猎骄靡递交了汉武帝的厚礼和国书,提出三点建议:
1. 乌孙东返祁连山故地(河西走廊)。
2. 汉朝遣公主和亲,结为兄弟之邦。
3. 共击匈奴,瓜分战利品。
然而,此时的老昆莫猎骄靡顾虑重重。
一方面,乌孙此时已在天山北麓安居乐业,不愿再东迁与匈奴直接接壤,陷入战火。
另一方面,乌孙国内政治分裂,昆莫年老,太子早死,孙子岑陬(军须靡)与儿子们争权,内部不稳。
再者,乌孙对汉朝的国力尚存疑虑,不敢轻易与强大的匈奴彻底决裂。
因此,猎骄靡并未立即答应结盟,但出于对汉朝使节的尊重和厚礼的回报,他派遣数十名使者,携带良马数十匹,随张骞回访长安。
这是乌孙与汉朝的第一次官方接触,虽然政治结盟未成,但外交渠道已然打通,为后续的和亲打下了基础。
张骞的外交虽未立竿见影,但汉朝并未放弃。
汉武帝决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和亲,以巩固与乌孙的血缘和政治纽带。
公元前105年左右,汉武帝将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封为公主,远嫁乌孙昆莫猎骄靡。
细君公主的到来,标志着汉乌联盟的正式确立。
猎骄靡封她为“右夫人”(地位高于匈奴公主所居的“左夫人”)。
然而,细君公主难以适应草原生活,语言不通,加之昆莫年老,遂命其孙岑陬(军须靡)娶她。
细君无法接受,上书汉武帝,武帝却令她“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细君只得再嫁军须靡,生下一女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她是汉乌和亲的开拓者,其个人命运却是一曲悲歌。
细君公主死后,为维持联盟,汉武帝又将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封为公主,续嫁乌孙。
与细君不同,解忧公主性格坚韧,富有政治智慧,她在乌孙生活了长达半个世纪。
历经军须靡、翁归靡、泥靡三任昆莫,成为汉朝在西域最杰出的“外交大使”。
? 鼎盛时期:她嫁给肥王翁归靡时,乌孙与汉朝进入蜜月期。
解忧公主生下了多位王子公主,其侍女冯嫽(冯夫人)更是杰出的女外交家,持汉节巡行西域,威望极高。
在解忧公主的努力下,乌孙的亲汉势力大大增强。
? 危机时刻:翁归靡死后,匈奴公主所生的“狂王”泥靡即位,倒行逆施。
解忧公主一度身处险境,但她联合汉朝使者,策划刺杀狂王(未遂),展现了惊人的政治勇气和手腕。
? 决定性贡献:她成功维系了汉乌关系,并在关键时刻促使乌孙站在汉朝一边,为最终的军事决战奠定了基础。
和亲政策,特别是解忧公主的成功,使汉乌关系从单纯的外交联合,深化为血脉相连、利益与共的坚实同盟。
汉乌联盟最辉煌的成果,体现在军事上的联合作战。
解忧公主的丈夫、肥王翁归靡在位时期,是乌孙亲汉政策的顶峰。
公元前72年,匈奴壶衍鞮单于因乌孙亲汉,发兵侵扰。
解忧公主与翁归靡昆莫立即上书汉宣帝求救。
汉朝发兵十五万,分五路出击匈奴,同时派校尉常惠持节前往乌孙,指挥乌孙军队协同作战。
翁归靡亲率五万乌孙精锐骑兵,与常惠配合,长途奔袭,直捣匈奴右谷蠡王庭。
此役,乌孙军大获全胜,俘获匈奴单于的叔父、嫂嫂、公主以及名王、骑将以下四万人,缴获马、牛、羊、驴、骆驼七十余万头。
这场“联兵决胜”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1. 军事上:这是汉乌联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协同作战,给予匈奴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是导致匈奴最终分裂的重要原因之一。
2. 政治上:它标志着乌孙已从摇摆的中间力量,彻底转变为汉朝的坚定军事盟友,汉朝“断匈奴右臂”的战略目标完全实现。
3. 战略上:此战极大地提升了汉朝在西域的威望,为不久后(公元前60年)设立西域都护府,对西域进行直接管理,扫清了最后障碍。
翁归靡死后,乌孙内部因王位继承问题发生纷争,一度出现大小昆弥(大王、小王)并立的局面。
汉朝通过西域都护府,巧妙地进行调解和册封,维持了乌孙的稳定,使其继续作为汉朝抵御匈奴(以及后来的北匈奴)的重要屏障。
尽管后期乌孙因内部分裂而逐渐衰落,但汉乌联盟的大框架一直得以维持,直至西汉末年。
这条通过和亲、外交、军事合作编织的纽带,持续了百年之久,成为古代中国经营西域最成功的范例。
乌孙与汉朝的关系,是一部从战略试探到深度绑定的经典案例。
它始于汉武帝高瞻远瞩的战略构想,成于张骞的凿空开拓,固于细君、解忧两位公主的牺牲与奉献,辉煌于汉乌联军的并肩作战。
乌孙不仅是汉朝的战略屏障,更是汉文化西传的重要桥梁。
通过这条通道,中原的丝绸、漆器、铜镜源源西去,西域的葡萄、苜蓿、良马纷纷东来。
解忧公主的女儿弟史后来嫁给了龟兹王,将汉家礼仪文化带入西域,促进了民族融合。
总结而言,乌孙的故事告诉我们:最稳固的联盟,并非源于武力征服,而是基于共同利益、战略互信和深厚的人文纽带。
汉朝与乌孙的百年盟谊,共同谱写了丝绸之路上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也为后世留下了如何处理与周边民族政权关系的宝贵历史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