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大营连绵。
“喝!”
“哈!”
校场之上,数千名关中兵卒正赤着上身,在初夏的阳光下挥汗如雨。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吼声如雷,长矛刺出,带着一股沉凝的杀气。
高台之上,徐荣身披甲胄,手按剑柄,面容冷峻地注视着下方的操练。
他本是董卓麾下部将,兵败之后,归降于大将军刘景。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安安稳稳的定安将军,镇守一方,了此残生。
可刘景却委以重任,命他统领五万关中兵马,与司隶校尉沮授共镇长安。
这份信任,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支军队,底子是董卓的西凉旧部,兵油子众多,桀骜不驯。
但在徐荣近一年的严苛整训下,已然脱胎换骨,军容军纪,焕然一新。
他用兵沉稳,治军严明,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就在徐荣审视着队列,准备挑出几个动作不到位的队率加以惩戒时。
“报——!”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骑着快马,如同一道旋风,从大营门口直冲而来。
沿途的士卒纷纷避让。
骑士在校场边缘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那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快步冲上高台,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洛阳八百里加急!”
徐荣眉头一挑,心中微动。
洛阳来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莫非是……
他心中刚升起一个念头,就见那名传令兵从背后解下一个被黄绢包裹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大将军有令!”
传令兵的声音高亢而清晰,传遍了整个校场。
正在操练的数千士卒,动作齐齐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高台之上。
徐荣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走下高台。
他来到传令兵面前,神情肃穆地单膝跪下。
“末将徐荣,听令!”
传令兵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卷帛书,以及一方沉甸甸的帅印,朗声宣读。
“大将军令:兹有国贼韩遂,背信弃义,祸乱西凉,实乃朝廷心腹之患。”
“特命定安将军徐荣,为西征主帅,总领十五万大军,节制诸将,即刻西征,讨伐韩遂!”
“三军将士,务必勠力同心,克竟全功!”
“轰!”
徐荣的脑子,嗡的一下。
西征主帅?
总领十五万大军?
节制诸将?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一个降将,一个曾经的董卓逆贼降将,何德何能,竟被委以如此重任?
十五万大军!
这几乎是刘景麾下除了徐州战争之外,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调动!
主帅,竟然不是张飞、吕布那样的嫡系心腹,而是他徐荣?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名传令兵,还有他手中那方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帅印。
帅印是纯铜打造,上面盘踞着一头怒吼的猛虎,威风凛凛。
这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那传令兵宣读完毕,小心翼翼地将帅印与将令一同呈上。
“徐帅,请接印!”
一声“徐帅”,如同惊雷,将徐荣从震惊中彻底唤醒。
他看着那方帅印,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兵败被俘时的狼狈,想起了刘景不计前嫌,收纳他的场景。
他想起了刘景对他说的话:
“徐将军用兵,沉稳老练,天下名将,当有你一席之地。”
知遇之恩!
这才是真正的知遇之恩!
大将军他……他真的信我!
他不仅信我,还要用我,用我这个降将,去统帅他的嫡系精锐,去打一场决定西凉归属的国战!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徐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没有去接那方帅印。
而是猛地转身,朝着东方洛阳的方向,重重地拜了下去。
“咚!”
头盔与坚硬的土地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主公知遇之恩,如天之高,如海之深!”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
“荣,万死不辞!”
“咚!”
“咚!”
他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已然见血,但他毫不在意。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疑虑、不安,所有的彷徨,都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几个字。
士为知己者死!
校场上的数千关中士卒,鸦雀无声。
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主将,看着这位曾经和他们一样,都属于逆贼董卓麾下的将军。
如今,却被大将军刘景拜为十五万大军的主帅。
一股热流,在每一个关中士卒的心中涌动。
大将军,连徐荣将军这样的降将都能委以重任。
那我们呢?
只要我们肯用命,一样有出头之日!
人心,在这一刻,彻底归附。
许久,徐荣才缓缓起身。
他郑重地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帅印和将令,那沉甸甸的重量,让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
“传我将令!全军整备,三日后,开拔!”
“诺!”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恭喜荣兄,荣登帅位。”
徐荣转头看去,只见司隶校尉沮授,正带着几名掾吏,含笑走来。
“公与先生。”
徐荣连忙迎了上去,拱手道:
“荣一介降将,蒙主公不弃,委以重任,心中实为惶恐。”
沮授笑着摆了摆手。
“文远兄不必自谦,主公用人,唯才是举。此战,非你莫属。”
说着,他将手中一卷厚厚的帛书递了过去。
“这是我连夜草拟的后勤调度总纲,文远兄请过目。”
徐荣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粮草:河东郡调集粟米三十万石,麦三十万石,已于昨日启运,由四轮运输车队分三批,预计十日内全部抵达长安。”
“军械:常山兵工厂,调拨神臂弩五千张,箭矢五十万支,锁鳞甲一万套,环首刀两万柄,第一批已在途中。”
“药材:常山医药基地,调拨金疮药五千份,止血散一万份,防疫汤剂三万份,由华神医弟子亲自押运。”
“马料:并州调集苜蓿草料二十万担,黑豆十万石……”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无比。
从粮草到军械,从药材到马料,甚至连军中所需的盐、布、酒,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运输的路线、负责的官员、预计抵达的时间,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哪里是什么草拟的计划?
这分明是已经开始执行的雷霆之举!
沮授指着远处官道上,那如同长龙般络绎不绝的车队,平静地说道。
“整个司隶、并州、冀州,都已经动了起来。”
“十五万大军所需的一切,都会在你们抵达前线之前,源源不断地送上。”
“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打赢。”
看着沮授那从容不迫的神情,看着远处那彰显着恐怖国力的后勤车队,徐荣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胸臆。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帛书,对着沮授,深深一揖。
“公与先生之能,堪比萧何!有先生坐镇后方,荣,无忧矣!”
沮授扶起他,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荣兄,我听闻,你对此次出征,尚有忧虑?”
徐荣一怔,随即苦笑。
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这位智者。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真的能统帅主公这十五万的大军吗?”
这句话,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写照。
他怕,怕辜负了刘景的信任。
沮授看着他。
他指了指天,指了指地,又指了指身后那无数奔忙的身影。
“你有主公的信任,有主公派遣军师的奇谋,有我关中十万户百姓为后盾。”
“你脚下踩的,是通天大道!”
“你要做的,只是大步向前!”
一番话,说得徐荣热血沸腾。
是啊!
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此时,一名掾吏匆匆上前,对沮授耳语几句。
沮授点了点头,对那掾吏吩咐道。
“去,将大将军特意为徐将军备下的那批葡萄酒送来。”
他转头对徐荣笑道:
“主公说了,西凉苦寒,出征前,让你先尝尝家乡的味道。”
徐荣眼眶又是一热。
他知道,沮授已经帮他稳住了后方,更稳住了他的心。
“公与先生,韩遂此人,狡诈多端,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勾结羌人。”
沮授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会的。”
“但那又如何?”
“主公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西凉。这一战,不仅要平定韩遂。”
“更要让那些桀骜不驯的羌胡部落,知道什么叫天威!”
徐荣重重点头,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已打消。
是夜。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那方猛虎帅印,被徐荣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帅案的正中央。
他独自一人,在案前枯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