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中心，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十张愤怒的脸，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小小的摊位围困。
污言秽语如冰雹般砸来。
陈敬德一张老脸血色尽褪，扶着桌子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活了一辈子，最重名声，此刻却被当众指为骗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完了。
这辈子积攒的清誉，今天就要被这群人踩进泥里，摔个粉碎。
就在这片足以将人吞噬的狂怒中，一个清亮、沉着，甚至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既然大家怀疑，口说无凭。”
闻人语站直了身体。
她明明身形单薄，可这一刻，她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周围混乱的气场。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人们的视线，从那几套邮票，从那个快要站不稳的老人身上，全都汇集到了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女脸上。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怀疑的脸，最后落在了得意洋洋的王金发身上。
“不如，我们就请本次交流会主办方的首席鉴定师，孙老先生，来当场鉴定，如何？”
“孙老在圈内的名声，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
“他一辈子跟邮票打交道，公道自在人心。他说的话，总比某些人的信口雌黄，要可信得多吧？”
话音一落，王金发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孙老？
那个出了名的老顽固，鉴定东西六亲不认的孙正清？
闻富贵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死丫头非但不求饶，反而敢把事情闹得更大。
平头男靠在人群外，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闻人语。
这个丫头，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好啊！”
王金发反应过来，立刻认定闻人语是在硬撑。他巴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孙老亲自来拆穿这个骗局，让她死得更难看。
他立刻朝着人群大声煽动。
“大家听见了没！这小骗子还敢嘴硬！那就请孙老！”
“今天咱们就让孙老来当个见证，看她还怎么演下去！”
闻富贵也连忙附和，跳着脚喊道：“对！请孙老！让她死心！让她知道骗人是什么下场！”
“请孙老！”
“对！让她当众出丑！”
人群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他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几个好事者已经朝着市场管理处跑去。
平头男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重新挂上了一丝残忍的冷笑。
他倒要看看，这只被逼到墙角的雏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旧褂子，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几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工具箱，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正是南城收藏圈里无人不知的首席鉴定师，孙正清。
“孙老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人群自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人的身上。
孙正清走到摊位前，先是皱着眉看了一眼这乱糟糟的场面，随即目光落在了脸色惨白的陈敬德身上。
他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仿佛不认识一般。
他看向闻人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就是你要鉴定？”
“是的，孙老。”
闻人语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好。”
孙正清不再多言，他打开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一副白手套，一个高倍放大镜，还有一把小巧的镊子。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金发和闻富贵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抱着胳膊，准备看笑话。
孙正清戴好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套引起争议的“辛酉年牡丹”小型张。
他先是对着光看了看邮票的整体品相，点了点头。
随即，他拿起放大镜，凑到眼前，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孙正清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严肃，慢慢变得专注，然后是惊讶，最后，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人群中，一些懂行的人看出了不对劲。
如果东西是假的，孙老早就扔下了。
这种表情，分明是见到了稀世珍宝才会有的反应！
王金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闻富贵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孙正清放下了放大镜。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一团火，那是属于行家见到绝世珍品时的狂热火焰。
他没有立刻宣布结果，而是又用镊子，夹起了桌上那张一直被当成添头的庚申猴票。
这一次，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的身体都猛地一震。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拿着放大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好几次都对不准焦距。
良久。
他重重地放下放大镜，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孙正清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却洪亮得像一口钟。
“全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而且每一张，都是品相完美无瑕的极品！”
轰！
人群炸了。
孙正清没有理会众人的哗然，他用镊子颤抖地指着那张猴票，声音拔得更高。
“尤其是这张庚申猴！色泽金红，毛发清晰，纤毫毕现！背胶完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黄斑！”
“老夫我玩了一辈子邮票，经手的珍邮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保存得这么好的猴票！这是绝品！真正的绝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市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滞地看着那张薄薄的邮票。
随即，这些目光猛地一转，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射向了站在一旁的王金发和闻富贵。
王金发的脸，“刷”的一下，白得像一张纸。
他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闻富贵那张肥胖的脸，更是瞬间血色尽失，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往下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是一次无声的审判。
这是一记响亮到震耳欲聋的耳光。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群众，此刻脸上的表情无比精彩。他们看看那价值连城的邮票，再看看那两个脸色惨白的跳梁小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原来……原来是真的……”
“我的天，我们差点冤枉了好人！”
“那两个家伙才是骗子！故意污蔑人家！”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风向，已经彻底逆转。
平头男站在人群外，缓缓将刚点燃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
他的脸上没有了轻蔑，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知道，自己失算了。
这场风波，不仅没有毁掉这批邮票，反而像一场最高规格的发布会，经过孙正清这位权威的“认证”，将这批珍邮的价值，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想再捡漏，已绝无可能。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批珍邮的重见天日而惊叹时。
闻人语的视线，却平静地越过了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越过了那些开始蠢蠢欲动的真正买家。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边缘，一个穿着朴素、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