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水带喷出的水雾，混着焦糊的烟尘，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像一场肮脏的雨。
秦刚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抱着头，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没了…全他妈没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老子昨晚还跟门神似的守着，吹牛逼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结果，飞进来了一把火。
方明远靠在一辆消防车上，正对着电话那头咆哮，斯文的眼镜都挡不住他眼里的血丝。
“保险？保险能赔回人心吗！能赔回马家村那些大爷大妈刚点燃的信任吗！我问你！”
吼完，他疲惫地挂了电话，狠狠一拳砸在车身上。
雷啸站在废墟的边缘，像一尊不会动的黑色石雕。
只有他身边三米内的空气，是冰的。
闻人语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残骸。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阵不合时宜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哒，哒，哒。”
声音清脆，果决，像是踩在所有人心脏的鼓点上。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女人，带着她的团队，逆着逃离火场的人流走了过来。
公关部总监，苏眉。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在距离废墟五十米的地方，已经熟练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和卫星通讯设备，现场就地办公。
“老板。”苏眉走到闻人语身边，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声音冷静得像AI，“消防报告五分钟后出，初步结论是人为纵火。”
“网络舆情已经炸了。”
平板上，是各大社交媒体的截图。
“新世界活该！步子迈太大扯着蛋了吧！”
“笑死，还想挑战郑家？这就是下场！”
“内部管理混乱导致失火吧？这种公司的菜谁敢买？”
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带节奏的，铺天盖地。
秦刚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这帮王八蛋！老子现在就去注册账号跟他们对骂！”
“骂不过来的。”苏眉看都没看他，“而且，我们为什么要骂？”
秦刚愣住了：“不骂？难道就看着他们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你的公关部是干什么吃的！”
苏眉终于将目光转向秦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客户。
“秦总，现在是凌晨四点半。我们的对手，花了至少几百万，请了专业的团队，就为了点这把火，买这些热搜。”
“我们现在冲上去跟他们对骂，就像是一个人拿着把水果刀，去冲撞一辆满载的泥头车。”
“那是送死，不是战斗。”
“那你说怎么办！”秦刚吼道，“难道我们就躺地上，任他们踩？”
“对。”苏眉点了点头，语出惊人。
“不但要躺下，还要躺得干脆，躺得漂亮。”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闻人语，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
“老板，物质的损失是暂时的，但人心是我们永远不能失去的阵地。”
“现在，是时候打一场人心的战争了。”
闻人语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说方案。”
“不澄清，不辩解，不指责任何人。”苏眉的语速极快，“我们只有一个字，惨。”
“我们要把这场火，变成一场献祭。我们是挑战旧秩序，想为老百姓做点事，结果被不择手段的黑恶势力打击报复的，悲情英雄。”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这把火，烧的不是我们的仓库，烧的是他们未来的菜篮子，烧的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的指望！”
秦刚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还能……这么玩？
“具体执行。”闻人语的眼睛亮了。
“第一，所有渠道，统一发布现场最惨烈的照片和视频，不要任何美化。”
“第二，法务部立刻配合，不是去报警，是去申请信息公开，要求消防部门彻查此事，把姿态做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苏眉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我要写一篇文章。”
闻人语看着她。
“题目我都想好了。”
苏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叫，《我们离首都人民的菜篮子，只差一场大火的距离》。”
……
凌晨五点。
当大部分人还在沉睡时，一篇图文并茂的长文，通过新世界集团所有的官方渠道，以及无数个被连夜激活的自媒体账号，像病毒一样扩散了出去。
文章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抱怨。
通篇都是最朴实的白描。
有仓库被烧成骨架的航拍图，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有被熏得漆黑的菜筐，里面还残留着烧焦的西红柿。
有马家村老农的照片，他们站在田埂上，看着京城的方向，眼神里是刚刚燃起又被浇灭的希望。
文章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然后，整个互联网，安静了三分钟。
三分钟后，是海啸般的，爆发。
“我操！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我昨天还骂新世界来着，我不是人！我给你们道歉！这明显是被人搞了啊！”
“看到那个老大爷的眼神，我一个大男人直接破防了！太欺负人了！”
“#谁在威胁首都菜篮子# 这个话题给我顶上去！必须查！严查到底！”
舆论，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完成了惊天逆转。
同情，愤怒，席卷了整个网络。
之前那些带节奏的水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愤怒的网民们，冲得七零八落。
苏眉的团队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激动地喊道。
“总监！热搜了！我们的话题空降热搜第三！”
“各大媒体的电话被打爆了！都在要求采访！”
“市长热线都快被市民打瘫痪了！”
苏-眉站在原地，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数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只是拿起对讲机，淡淡地说了一句。
“通知下去，集团所有相关人员，保持静默。不接受任何采访，不回应任何问题。”
“把舞台，留给人民。”
……
天，亮了。
朝阳的光，刺破了最后的一缕黑烟，照亮了这片狼藉。
一夜未睡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
舆论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一辆黑色的奔驰，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警戒线外。
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气场强大到让周围的警察都下意识侧目的女人。
集团首席律师，秦晚。
她走到闻人语面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闻总，辛苦了。”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雷啸身上。
“雷先生，东西呢？”
雷啸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枚被烧得有些变形，但依然能看出独特纹路的，Zippo打火机。
是他在勘察现场时，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的。
“限量版，全球发行五百个，郑浩有一个。”雷啸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秦晚接过证物袋，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证据链还不够，但，足够让某些人喝一壶了。”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同样精干的律师团队，干脆利落地一挥手。
“走吧。”
“去给某些人，送一份天亮后的，第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