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辨认了下方向，刚走几步又问：“你既然跟在本王身侧，为何方才本王走错方向时不提醒本王？”
换做旁人，兴许是不认路，但张阿难哪里会不晓得？
“小人忘了。”
张阿难只管认错。
“看来是本王神情骇人，你都不敢上前提醒，生怕连带着吃挂落。”秦王似是自嘲般哂笑。
张阿难更是将脑袋垂得低，等再抬头，自家大王已缓缓朝街巷走去。
他心里暗暗叫苦，下班时间又要推迟了。
秦王心情不豫，这些年明明对外所向披靡，不论是异族还是同胞，纷纷屈服在他的兵威下，他自问不是项羽白起这般嗜杀之人，从来好生约束部下，让士卒不要大肆劫掠强暴。
偏生一回到长安，他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到这一年他总算懂了，是他根本不可能甘心。
那是父兄不假。
更是君王。
他为人子为人臣，前些年即便有些妄念，但也都极力压制下去了，可这两年，越发压不住了。
不止是他，包括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打起仗来如臂使指，跟着他冲锋陷阵毫不犹豫，可平日里也各个狂妄不羁，从来没看得起过旁人。
尤以尉迟恭和瓦岗系为首的那几个。
街巷上人流如织，摊贩行人络绎不绝，处处是喧嚣吵嚷声。
长安这些年未曾遭受过战乱，即便是李渊入长安，也没在城内大肆破坏，导致此城的繁华在武德年间已初现端倪。
最直观的一点是，房价开始呈指数型上涨。
“明扬医院十五开张！”
“醴泉坊最南曲，交通便利，三层楼高！”
莫名的吆喝声钻进了秦王出神的思绪中，他慢慢凝了凝眼神，伸手逮住一个洋溢着热情叫喊的人。
“什么医院来着？”
这可把平成吓坏了。
相比每日跟在明洛身边听候差遣，他其实更爱自由自在穿梭在市井街巷里走走逛逛，吃吃喝喝。
只是前者打赏多，受明洛重视。
今日他主动领了这差事，哪里想得到会被天底下第三尊贵的秦王给当场拦住。
他人都哆嗦了下，利落下跪。
“大王……”
听着声音都变调了。
秦王不由得皱眉，他这么有名的吗？大街上随便捞个人都认得他……不对，似乎有点眼熟。
“奴是宋医师身旁侍候的，之前军里见过。”平成从最初的惊吓里缓过来，先介绍了下自己。
因为他看到秦王身后有人扶刀上前，生怕被当成刺客宰了。
“宋医师……”
一听这熟悉的称呼，秦王自然回忆成功。
“医院明日开张？”
“对，宋医师应当往大王府上送过请柬。”平成当然记得清楚，因为就是他去送的，还吃了他们门房一碟子酥酪，怪好吃的。
秦王随意嗯了声，然后直接吩咐：“前面带路。你家娘子在医院？”
“在在。”
平成就这样领着尊贵的某人进了明扬医院，因为走的不是正门，平成都害怕对方发怒。
“大王恕罪，正门的漆未干，娘子做了其他布置，一般打不开。”平成微微躬着身子，走在秦王的侧前方带路。
“无妨。”
秦王总算从自身情绪的泥潭里将自己拉扯了出来，开始四下打量所谓的医院，他记得这回事，观音婢还和他提过一嘴，只是没关心过。
不过显然，明洛对行医的热爱，不是单纯应付敷衍他的言语，不然她干嘛不拿这块地盖个宅子？
侧门建在坊墙上，上头写着个偌大的三字，三号门。
一进去便看见鲜明的指示牌。
住院部，门诊部（看病），药房。
秦王微眯了眼，定住了脚步。
这一看就是明洛的手笔。
因为只有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词，才会让人怀疑自己的见识，为什么看病叫门诊？
部他理解，就和六部各自不同的职能作为区别一样。
但门诊？
嗯？
“那个方向是做什么的？”
秦王朝另一处努了努嘴。
那边甚至有道挂锁的小门。
“是宅院，娘子往后会住这里。”平成解释道。
路都是青石板铺就的，两边要么栽种着花草，要么竖着告示板，还有些医务常识科普。
最先入目的是住院部，三层楼高，窗明几净，秦王抬起眼打量了下每层的格局。
“这是住院部，每层二十间，每间能住三人。”
平成内心觉得自家娘子疯了，开医院他理解，但住院部……怎么可能住满人？
“意思是病人住里头治病？”
“对，娘子说特别是远道而来的人，很不方便。”平成吐槽归吐槽，但真觉得自家娘子良善。
“每晚多少钱？”
“床位费五十钱，另外还有热水费，护理费。”平成早把这些条例背得滚瓜烂熟。
“每层楼都有如厕的地方？”
“是，也有烧开水的，一楼有食堂。蒸饼三文钱一个，白粥五文钱一碗。若有人陪夜，每张床都配了折叠床。”
平成眼看秦王有兴致，索性说了个痛快。
秦王干脆入内打量了下住院部的一楼，是间极大的厅堂，地面铺着干净的灰砖，一边摆着能坐的凳，还有一个个单独的案台，案台中间有木制栏杆隔开，仿佛是当铺的构造。
另一边是食堂，已经有了饭菜香，他上前瞄了一眼，价目表一目了然，写得很大很简洁，生怕人看不清。
“已经有病人了？”
“没有。”平成赔笑道，“但这些天我们都在医院里干活，都于此处吃饭。”桌椅都是现成的。
“你家医师也吃？”
饭菜自然不好，都是能果腹吃饱的主食，秦王看一眼都觉得没胃口，宋明洛爱吃？
“她有小灶。”
呵呵。
可能是心情得到调节，可能是肚子有一点点饿，秦王指着那边出锅的玩意儿，问：“那是什么，这么香。”
“医师说那是蛋糕。”
“嗯？她亲自指点的？”秦王扬眉。
他这点很有经验，但凡是她亲自捣鼓出来的吃食，多半难吃不到哪里去，而且新鲜，他八成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