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挺愿意和她继续胡扯拖延时间，毕竟她还真下不去手。
杨氏的手不停在肚子上打转，一面看着两个前途未知的女儿，一面默默垂泪。
“王妃记得我当时的话吗？”
“记得。”她语气虚了几分。
“齐王都死了，他和太子不一样。他平日就作恶多端，能平安富贵至今，王妃以为是为什么？”
杨氏怔忡地看着她。
“因为他是天子儿，是秦王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所以侥幸活到了前几日。而先太子会死，恰恰相反，因为他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兄长，所以才会死。他要是秦王的弟弟，大概率能善终的。”
明洛徐徐道，面容平静。
“包括我，都觉得齐王死得其所。”
杨氏万万没想到明洛敢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刺耳，她不过一个微末之流的医师……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也敢——”她伸手指着明洛，食指微微发颤，气愤地无以言表。
“都敢，所以还请王妃振作起来，齐王虽然完了，但天下依然姓李，娘家仍在，后半辈子依旧有大把荣华富贵。不像我，只能每天想方设法地谋富贵。”
明洛神情微微黯然。
这时杨氏怀中稍大的小姑娘插了句嘴：“阿娘，她是什么身份？既然那么卑微，为什么可以和阿娘说这些话？”
“因为她背靠秦王府，是秦王妃让她来的。”杨氏低低道，又问起东宫的情况。
明洛拣着能说的说了。
“太子妃她怎样了？”
“没疯，荥阳郑氏在，她待遇不会差。”李二长孙别的不说，为人并不小气，不至于磋磨这些女眷。
“又能好到哪里去……”杨氏说着又有哽咽声，一想到往后数十年她都得守寡，简直悲从中来，她才二十出头啊。
明洛之后絮絮开解了半个小时，杨氏一会能接受，一会又寄希望肚子里的是女儿。
“万一是呢，或许是呢？对吧？”
杨氏从来没有那么期望过自己怀的是女儿。
“那不是更残忍吗？孩子若是眼睁睁死在你面前，你真活得下去？你若死了，女儿谁来照顾？”明洛有些说腻了，道理揉碎掰开翻来覆去就这些，她实在不接受……最后能落得什么好。
主要是明洛记得她之后和李二好上了，于长孙死后几年有了李明，唯一在长孙死后出生的皇嗣。
而杨氏一直未有正经名分，到死都保留了巢王妃，李明也未有善终，下场算不得好。
“行了，夜已深，我先回家睡了。”明洛舔了舔唇，这齐王府果真是完蛋了，来了这么久水都没喝上一口，这会口干舌燥地不行。
而一惦记上喝水这件事，明洛便顾不得杨氏，简略说了几句后匆匆告辞，出府后捧着自己的水壶咕噜噜地灌。
至于怎么复命。
她重点吐槽了下齐王府的混乱，以及她劝得嘴皮子发干的事实，提及了杨氏的两个女儿。
“并不都是她生的，大的也是婢妾所出，不过生母去得早，杨氏养在名下，这才慢慢有了亲生的孩子。”长孙微微一笑，拨弄着手中的白玉茶盏，有浅碧色的茶汤冒着白茫茫的水汽，将她的容颜掩得润泽而朦胧。
明洛乖觉道：“她……应该已经意动。只是舍不得腹中骨肉，也是人之常情。”
她更稀奇的是，杨氏为何能与李元吉感情不错，莫非李元吉对妻儿很妥帖温和？
“嗯，你过几日再去吧。此事你务必亲自盯着。”
长孙没多留她说话，也没过问她在东宫的操作，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让明洛事先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
又逃过一劫。
刚出秦王府，明洛便松了口气，她以后见秦王夫妇的机会一定越来越少吧？
活在初唐长安的每一日，她都有种侥幸的偷感，导致她对于食物，有种近乎断头饭的执念。
因为除了吃好点，她没法追求别的。
住行穿这块，古人都是严格和身份阶级绑定的，宅子的规制用料的颜色，出行的马车以及名马的饲育，穿衣不必说了，平民百姓能穿的就三四个颜色。
明洛有时穿得出格，也是偶尔，正经场合，她都打扮地和个循规蹈矩的中年妇女般。
饭吃到一半，她莫名想到红妩，良心开始作祟，她吩咐店家打包了几份适合坐月子吃的，装了食盒准备去东宫。
结果这会东宫，竟然在搬家了。
她立在常来常往的边门处，望着里头人来人往，寂静无声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李二既位太子，这东宫不能一直由先太子的女眷住着，必须赶紧腾出来。
记忆里，郑观音后来住在长乐门附近？
明洛定在原地发了会呆。
但红妩的出现一下子使得她的视线有了焦点，红妩走路平稳，带了防风的幕离，裹了偏厚的披风。
“你怎么出来了！”明洛急得直接轻斥。
红妩比她急：“说是都要迁去偏院，我不想去，你又迟迟没来，我担心……”
“不碍事的，那偏院能有多大，住得下你们这么多侍奉过太子的姬妾？太子妃没办法，她是正经妻室，咱们算什么身份？低贱的好处也就这时候了，你与我直接走吧。”明洛瞅了眼边门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娃娃脸甲士。
红妩被这番话说得无法反驳，欢喜于明洛的言出必行，真就拽着她堂而皇之地往边门处走，偏还没个人阻拦。
“宋医师。”
那甲士不好装瞎。
“哎哟，我忘了。方才那边张将军喊你过去。”明洛笑语盈盈，明目张胆地扯谎。
娃娃脸一愣，本能顺着明洛所指的方向。
张将军今日的确在那处当值。
“赶紧去吧，中途跑丢了个谁也不是你的问题。”明洛眼看他木头桩子般听不懂，不免催促了声。
娃娃脸反应地迟钝，后知后觉地啊了声，才扶着刀大步往张将军所在方向前去，走了一小段路后忍不住回眸，果然明洛和那明显是东宫妾室的娘子统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