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希丝缇娜猛地一拍桌子，那本厚重的《梅尔加里乌斯空间拓扑论》被震得跳了一下。她银牙紧咬，脸上因为激动和失望泛起一层薄红，那份属于贵族大小姐的优雅冷静被打破，显露出内里的急躁与骄傲。
“折中？本源？我要的不是含糊其辞的妥协！是精准、高效、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像……就像……”她的话语突然顿住，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怀念？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想起了某个虽然总是吊儿郎当、满嘴歪理，但总能用最直接、最匪夷所思、甚至有点乱来的方式，为她劈开理论迷雾的身影。
格伦·勒达斯那副懒散又欠揍的模样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用力甩开。不，她才不需要那个不正经的家伙！她自己也能行！
“就像什么？”鲁迪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失神和那份微妙的不甘，心中一动，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
“没什么！”希丝缇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看穿心事的羞恼，“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无法在三分钟内给我一个清晰、可行、不包含低级错误的初步回路框架，那么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时间很宝贵！”她抱着手臂，重新坐回高背椅，下巴抬得更高，用冰冷的外壳武装起自己。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鲁迪胸口。三分钟！30万象币！妻子的晚餐！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和无谓的自尊。水圣级的魔力感知如同最精密的触须，探入面前三本天书般的典籍，疯狂攫取着信息。无职世界的庞大魔法知识库、在洛琪希指导下打下的坚实理论基础、穿越世界壁垒时对空间法则的模糊感悟……无数碎片在生死时速般的压迫下开始旋转、碰撞、试图融合。
“有了！”鲁迪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光芒。他不再试图生搬硬套或完美嵌套，而是剑走偏锋！他一把抓过羽毛笔和空白草稿纸，魔力灌注笔尖，以惊人的速度勾勒起来。笔下诞生的不再是一个传统回路，而是一个……动态的、如同风暴核心般的魔力涡旋结构！
“摒弃固定节点！”鲁迪语速飞快，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用‘风’本身的不确定性作为引导！核心不是回路，是‘场’！一个以第七观测方程推导出的‘弦’震动频率为基准，自适应调节的‘混沌风压场’！利用风元素天然的流动性与变化性去包裹、顺应‘虚空之弦’的非线性波动，而非强行约束它！‘非欧折叠’的压力？那就让它成为塑造‘场’形态的天然模具！让压力本身成为能量定向传输的助推力！” 他笔下，一个狂野、不稳定却充满奇异美感和可能性的魔力场模型迅速成型。
希丝缇娜最初只是冷眼旁观，带着“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嘲讽。但随着鲁迪的讲述和笔下那个前所未见的模型逐渐清晰，她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冰冷的外壳开始碎裂。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一丝被强烈吸引的光芒！
“混沌……风压场？自适应……顺应？”她喃喃自语，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目光死死锁定在草稿纸上那个颠覆性的概念上。这思路……太疯狂了！完全违背了正统的魔导回路构建学！但是……但是为什么……它似乎……真的绕开了那些令人绝望的死结？祖父留下的那些晦涩笔记中，似乎也有过类似“顺应而非驾驭”、“流动即为路径”的只言片语……难道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异世界魔术师，歪打正着地……
“理论需要验证！”希丝缇娜猛地站起来，行动力惊人。她蓝眸中燃烧着对答案的极度渴望，完全将之前的争执和鲁迪的“无能”评价抛到了脑后。她一把推开椅子，快步走到书房一侧的实验区，那里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结构异常精密的银色魔导平台，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符文和嵌入各种属性魔晶的凹槽。“就用这个‘星穹模拟器’！把你的‘混沌场’参数输入进去！立刻！”
鲁迪看着那台散发着强大魔力波动的仪器，头皮有点发麻。他刚才的构想完全是理论上的狂想，细节粗糙无比，直接上实体模拟？风险太大了！但看着希丝缇娜那不容置疑、充满逼迫感的眼神，想到那30万象币……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开始根据自己刚刚勾勒的模型，小心翼翼地往模拟器的控制核心输入魔力参数和符文序列。
希丝缇娜则像个最苛刻的监工，紧紧站在他身侧，银发几乎要拂到鲁迪脸上，蓝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模拟器上亮起的每一个符文和魔力流线图，不时急促地指出：“这里！风压梯度设置不对！会形成乱流漩涡！”“核心频率偏移了0.3个基准单位！校准！”“次级场的反馈延迟太高！压缩！再压缩魔力响应时间！”她的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对完美毫厘不差的偏执追求。
鲁迪全神贯注，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手指在符文阵列上飞快地操作、修正。他必须调动全部的计算力和魔力控制精度，才能勉强跟上希丝缇娜那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的思维速度和苛刻要求。书房里只剩下模拟器低沉的嗡鸣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希丝缇娜那如同冰珠砸落般的指令声。
“准备注入‘虚空之弦’模拟能量！”希丝缇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颤抖。她亲自启动了最高能量输入级别的开关。
嗡——！
模拟器核心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代表“混沌风压场”的青色魔力流线与代表“虚空之弦”的银色能量流开始接触、缠绕。起初，青色的风场如同驯服的绸带，温柔地包裹着银色的能量流，引导着它按照预想的路径流动。鲁迪刚松了一口气……
异变陡生！
由于一个极其细微的、鲁迪在紧张操作中未能完全修正的魔力相位差，以及希丝缇娜过于追求极限而强行压缩的反馈延迟，青色风场的一个局部突然失控！温和的“包裹”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撕扯”！原本稳定的银色能量流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风压猛地扭曲、撕裂！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在密闭的书房中炸响！模拟器上数个关键节点的魔晶石承受不住狂暴的能量对冲，如同炸弹般接连碎裂！炽热的碎片如同子弹般四散飞溅！失控的魔力乱流化作无数道青银交杂、锋利如刀的魔力刃，如同失控的龙卷风，疯狂地切割着周围的一切！书架上的珍贵典籍被撕裂，羊皮纸碎片漫天飞舞；昂贵的星象仪被拦腰切断；坚固的橡木书桌被划开深深的沟壑！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鲁迪的战斗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在无职世界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直觉，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力将还愣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呆了的希丝缇娜死死护在自己身下！
嗤啦！噗！砰！
数道锋利的魔力刃狠狠切割在鲁迪仓促凝聚起来的水系护盾上，护盾只坚持了一瞬便宣告破碎！剩余的力道毫不留情地作用在他的身体上——左眼框传来剧痛，瞬间乌青一片；嘴角被划开，鲜血涌出；昂贵的魔法袍被撕裂多处，胸口绣着的格雷拉特家徽被一道灼热的能量擦过，留下一片焦痕；肩膀和后背更是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肯定留下了不少淤伤和划痕。他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怀里的希丝缇娜一起撞翻了沉重的实验台，各种玻璃器皿和魔导零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烟尘弥漫，魔力乱流渐渐平息。书房内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
“咳……咳咳……”鲁迪艰难地从一堆碎片和尘土中撑起身子，浑身剧痛，眼前发黑。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下、毫发无伤的希丝缇娜。银发少女精致的脸蛋上沾了些许灰尘，蓝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惊魂未定、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震惊和……愧疚？
“你……你……”希丝缇娜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冰冷高傲，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看着鲁迪乌青的眼眶、破裂的嘴角、染血的衣袍，再看看周围这如同战场废墟般的书房——这一切，都是她急于求成、偏执苛求、最后操作指令过于激进导致的恶果！而这个被她从头质疑到脚的异世界魔术师，却在最危险的关头，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保护了她！
“对……对不起……”细若蚊呐的声音，艰难地从希丝缇娜紧咬的唇间挤出。高傲的银发少女低下了头，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鲁迪被撕裂的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份属于天才大小姐的冰冷外壳，在这一片狼藉和对方狼狈却坚实的保护面前，彻底崩碎了，露出内里的不知所措和真实的歉意。她甚至没有在意自己此刻被对方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抱在怀里。
晚上九点半。郁金香区7号，菲伊贝尔宅那扇沉重的雕花橡木大门，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脚步虚浮。
鲁迪乌斯·格雷拉特，曾经意气风发的水圣级魔术师，此刻的模样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左眼乌青肿胀，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嘴角破裂，凝固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那身代表格雷拉特家身份的昂贵魔法袍，撕裂了至少三处大口子，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尤其是胸口那枚精致的家徽，被灼烧得面目全非；肩膀和后背的布料下，隐约可见渗出的血点。浑身上下更是沾满了灰尘、纸屑和细小的魔晶碎片，散发着魔力过载后的焦糊味。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然而，他颤抖的右手却紧紧攥成拳头，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掌心，是数枚冰冷的、沉甸甸的、在宅邸门口魔法灯下闪烁着独特金属光泽的硬币。硬币的一面，清晰地浮雕着万象学园那融合了魔法阵、齿轮与羽翼的复杂校徽；另一面，则刻着规整的“10”字，以及一圈细小的符文——正是差点引发学园生存危机的硬通货：万象币。
整整九枚。九十万象币。一分不少。
这是希丝缇娜·菲伊贝尔在他离开时，一言不发地塞进他手心的。少女的脸颊依旧残留着不自然的红晕（不知是羞耻还是余悸），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蓝宝石般的眼眸躲闪着他的目光，声音细弱却清晰：“……今天的报酬。还有……谢谢。”那句道歉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支付了这笔差点让他“英勇就义”的薪水。
“嘶……真疼啊……”鲁迪苦笑着，每走一步都感觉全身的骨头在呻吟。那位银发的天才大小姐，简直就是一座人形自走魔法灾难发生器！教学方式简单粗暴，要求苛刻到变态，脾气又傲娇又急躁，最后还差点把他连同书房一起送上天！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三枚来之不易、沾着他自己血迹的硬币，心中五味杂陈。
九十币！够买什么？能买下洛琪希温柔的笑容、希露菲崇拜的眼神，还有艾莉丝虽然别扭却真切的关心吗？能抚慰他此刻身心俱疲、伤痕累累的创伤吗？好像……还不够医药费？
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鲁迪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挺直（尽量）伤痕累累的脊背，攥紧那三枚染血的硬币，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朝着等待他的灯火，蹒跚走去。身后，菲伊贝尔宅那扇沉重的大门，在他离开后，被一只白皙的手迅速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慌乱，“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