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希望泡沫”在精心维护下勉强悬浮着,但那掺杂在草根糊糊里的一丝真粮食,如同滴入大海的墨汁,虽能短暂改变局部颜色,却无法扭转整体的浑浊。机器的轰鸣和“示范队”的表演,终究是饮鸩止渴。李文渊深知,必须找到一条能够持续获取真正粮食的途径,否则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就是军心彻底崩塌之时。
他将目光投向了营地里最容易被忽视,却也可能是眼下唯一能打开局面的那个人——贾仁义。
贾仁义,人如其名,在加入李文渊麾下之前,是个在边城和草原之间游走、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精于算计,善于钻营,对草原各部族的人情往来、需求嗜好了如指掌,也熟知各种见不得光的走私渠道。在崇尚武力的边军中,他这类人向来被鄙夷为“蠹虫”,若非李文渊不拘一格,他绝无可能进入这个核心圈子。
当李文渊在隐秘的营帐内召见贾仁义,提出需要他设法搞到粮食时,贾仁义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先是瞪大了,随即露出苦笑。
“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他搓着手,一脸为难,“这兵荒马乱的,北蛮围着,官道断了,朝廷那边……嘿,更是恨不得咱们死绝。正规渠道,一粒米也进不来啊!”
“正规渠道不行,那就走不正规的。”李文渊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贾仁义身上,“我知道你和草原上一些中小部落有联系,甚至和某些马匪、走私贩子也说得上话。落鹰涧现在缺粮,但……未必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贾仁义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指的是……?”
“北蛮制式的兵器、甲胄,我们缴获了不少。”李文渊缓缓道,“还有一些战马,虽然大部分受惊或带伤,但挑挑拣拣,总能找出几十匹能用的。甚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那些被我们抓住的北蛮探子、间谍,在某些人眼里,或许也是可以交易的‘货物’。”
贾仁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微变。交易军械战马已是杀头的大罪,贩卖俘虏更是触及了底线!这位李大人,行事果然百无禁忌!
“大人,这……这风险太大了!一旦泄露……”
“风险大,收益也大。”李文渊打断他,“落鹰涧若破,你我皆是枯骨,留着那些东西有何用?若能换来活命的粮食,一切都值。至于泄露……”他看了贾仁义一眼,“我相信贾先生的手段,更相信……你惜命。”
贾仁义额角渗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这条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没有退路了。他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利弊。与草原部落交易,尤其是那些与北蛮王庭若即若离的中小部落,确实有可能。他们缺铁器,缺精良的武器,更渴望获得大启的情报(哪怕是过时的)。用这些“硬通货”去换粮食牛羊,并非没有操作空间。
“大人,”贾仁义咬了咬牙,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商人特有的、计算风险与收益的表情,“此事……或可一试。但需要时间,需要人手,更需要……灵活的权限。”
“你需要什么,直接找赵虎。权限我给你,但我要看到粮食,真正的粮食,越快越好。”李文渊给出了最终的条件。
接下来的几天,贾仁义展现出了他作为奸商的全部能量。他通过百晓生掌握的隐秘渠道,向草原上几个素有往来、且与赤术部族关系并不紧密的部落,传递了模糊的交易意向。他没有直接说要卖军械,只是暗示落鹰涧有些“多余的物资”想要处理,换取一些“生活所需”。
同时,他在赵虎派来的精锐小队护卫下,亲自去清点了缴获的北蛮军械和战马,精心挑选出一批品相尚可、但并非最精良的刀剑、皮甲和三十多匹状态相对稳定的战马。他深知,不能一次性拿出最好的东西,那会引来贪婪和怀疑,细水长流才是交易之道。
他还秘密提审了几个被俘的、地位不高的北蛮探子,评估他们的“价值”。
准备工作在极度保密中进行。几天后,第一个部落的回应通过隐秘渠道传了回来——位于落鹰涧西北方向三百里外、一个以牧羊为主的“灰雁部落”表示了兴趣。他们愿意用五百头羊和五十头牛,交换一批武器和五匹战马。
消息传回,李文渊立刻批准。
交易地点选在了一处远离双方势力范围的荒芜山谷。贾仁义带着由赵虎心腹伪装成的商队护卫,押送着货物前往。整个过程充满了警惕与算计。灰雁部落的人同样谨慎,反复检查了货物,双方围绕着交换比例进行了长时间的、如同菜市场买菜般的扯皮。
贾仁义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和精明,时而诉苦,时而强硬,最终在原有基础上,又多争取到了二十头羊。他甚至“附赠”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北蛮俘虏(声称是路上抓的舌头),以此换取了对方关于赤术大军动向的一些零碎信息(虽然未必完全准确,但聊胜于无)。
当第一批活生生的牛羊,在少量部落牧人的驱赶下,缓慢而真实地出现在落鹰涧外围哨兵的视野中时,整个营地几乎沸腾了!
不是那该死的草根糊糊!是肉!是能挤出奶的活畜!
虽然数量对于数千大军而言依旧杯水车薪,但这意义截然不同!这证明,李大人真的有办法搞到真正的食物!那条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断绝的生路,似乎真的被凿开了一丝缝隙!
“看到了吗?是牛羊!”
“李大人真的弄到粮食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
希望,真正的希望,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间浸润了每一颗干涸绝望的心。士兵们扒在营垒边,贪婪地望着那缓缓靠近的畜群,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连冯坤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松动了一丝。
贾仁义带着交易成功的消息和换来的第一批牲畜返回营地时,迎接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敬畏和感激的目光。这个往日里被人鄙夷的奸商,此刻仿佛成了拯救营地的英雄。
李文渊亲自查看了那些牛羊,点了点头。他看向虽然疲惫却难掩得意的贾仁义,说道:“做得不错。但这只是开始。继续联系其他部落,扩大交易范围和种类。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也需要盐、药材,一切能维持生存的东西。”
“是!大人!”贾仁义躬身领命,声音里充满了干劲。他发现,在这种绝境下进行这种游走于刀尖的交易,虽然风险巨大,但带来的成就感和利益(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也远非往日的小打小闹可比。
落鹰涧,这个被围困的孤岛,终于通过贾仁义这条隐秘的、充满铜臭和风险的商业纽带,与外界重新建立了脆弱的联系。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经济的触手,在战争的铁幕下,悄然探出了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能走多远,取决于李文渊的魄力,贾仁义的手段,以及草原上那些部落的贪婪与谨慎。